孔子家语

孔子家语 作者

[汉 (公元前206年 - 220年)]

孔子家语 说明

《孔子家语》是中国古代记述孔子思想和生平的著作,其内容是自汉朝以前到汉朝早期不断编纂而成,后来王肃对其进行整理,凡二十七卷,现存十卷。在四库全书中为子部儒家类。

《孔子家语》的争议很多。颜师古注《汉书》时,曾指出《孔子家语》二十七卷本“非今所有家语”。王柏《家语考》首先提出《孔子家语》是伪书,清代姚际恒《古今伪书考》、范家相《家语证伪》、孙志祖《家语疏证》,还有崔述、皮锡瑞、王聘珍、丁晏也都认为是伪书。

孙志祖说:“至于《家语》,肃以前学者绝不及引……,其伪安国后序云以意增损,其言则已自供皇状然……夫叙孔子之书,而先言夺郑氏之学,则是傅会古说攻驳前儒可知矣”。

陈士珂《孔子家语疏证》则认为不是伪书:“予观周末汉初诸子,其称述孔子之言类多彼此互见,损益成文……然其书并行,至于今不废,何独于是编而疑之也”。

钱馥《家语疏证跋》认为不是伪书,但有经过加工,王肃所注《孔子家语》是在二十七篇的基础上增加了十七篇。

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说:“其书流传已久,且遗文轶事,往往多见于其中。故自唐以来,知其伪而不能废也。”

顾颉刚撰写《孔子研究讲义》一书明确指出《孔子家语》为王肃伪作,“无任何取信之价值”。1970年代以来,由于出土文献的出现,给《孔子家语》的研究带来了新的契机。

1973年河北定州八角廊出土了汉墓竹简中有《儒家者言》,内容与《家语》相近。1977年安徽阜阳双古堆出土了汉墓木牍,内容同《家语》有关,另有英藏敦煌写本《孔子家语》。李学勤认为,《孔子家语》可能成于孔安国、孔僖、孔季彦、孔猛等人之手。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特聘教授杨朝明甚至指出《孔子家语》的价值并不在《论语》之下。

相鲁

孔子初仕,为中都宰。制为养生送死之节。长幼异食,强弱异任,男女别涂;路无拾遗,器不雕伪;为四寸之棺,五寸之椁,因丘陵为坟,不封不树。行之一年,而西方之诸侯则焉。定公谓孔子曰:“学子此法,鲁国何如?”孔子对曰:“虽天下可乎!何但鲁国而已哉?”于是二年,定公以为司空。乃别五土之性,而物各得其所生之宜,咸得厥所。先时,季氏葬昭公于墓道之南;孔子沟而合诸墓焉,谓季桓子曰:“贬君以彰己罪,非礼也。今合之,所以掩夫子之不臣。”由司空为鲁大司寇,设法而不用,无奸民。

定公与齐侯会于夹谷。孔子摄相事,曰:“臣闻有文事者必有武备,有武事者必有文备。古者诸侯竝出疆,必具官以从,请具左右司马。”定公从之。至会所,为坛,土阶三等,以遇礼相见,揖让而豋。献酢既毕,齐使莱人以兵鼓謲,劫定公。孔子历阶而进,以公退。曰:“士,以兵之。吾两君为好,裔夷之俘,敢以兵乱之,非齐君所以命诸侯也。裔不谋夏,夷不乱华,俘不干盟,兵不逼好,于神为不祥,于德为愆义,于人为失礼。君必不然。”齐侯心怍,麾而避之。有顷,齐奏宫中之乐,俳优侏儒戏于前。孔子趋进,历阶而上,不尽一等。曰:“匹夫荧侮诸侯者,罪应诛,请右司马速加刑焉。”于是斩侏儒,手足异处。齐侯惧,有惭色。将盟,齐人加载书曰:“齐师出境,而不以兵车三百乘从我者,有如此盟。”孔子使兹无还对曰:“而不返我汶阳之田,吾以共命者,亦如之。”齐侯将设享礼,孔子谓梁丘据曰:“齐鲁之故,吾子何不闻焉?事既成矣而又享之,是勤执事。且牺象不出门,嘉乐不野合。享而既具,是弃礼也;若其不具,是用粃稗也。用粃稗、辱君;弃礼、名恶。子盍图之?夫享、所以昭德也。不昭,不如其已。”乃不果享。齐侯归,责其群臣曰:“鲁以君子道辅其君,而子独以夷翟道教寡人,使得罪。”于是乃归所侵鲁之四邑及汶阳之田。

孔子言于定公曰:“家不臧甲,邑无百雉之城,古之制也。今三家过制,请皆损之。”乃使季氏宰仲由隳三都。叔孙不得意于季氏,因费宰公山弗扰,率费人以袭鲁。孔子以公与季孙、仲孙、叔孙,入于费氏之宫,豋武子之台。费人攻之,及台侧,孔子命申句须、乐颀,勒士众,下伐之,费人北,遂隳三都之城,强公室,弱私家,尊君卑臣,政化大行。

初,鲁之贩羊有沈犹氏者,常朝饮其羊以诈市人;有公慎氏者,妻淫不制;有慎溃氏者,奢侈逾法;鲁之鬻六畜者,饰之以储价。及孔子之为政也,则沈犹氏不敢朝饮其羊;公慎氏出其妻;慎溃氏越境而徙。三月,则鬻牛马者不储价;卖羔豚者不加饰;男女行者别其涂;道不拾遗,男尚忠信,女尚贞顺;四方客至于邑者,不求有司,皆如归焉。

始诛

孔子为鲁司寇,摄行相事,有喜色。仲由问曰:“由闻君子祸至不惧,福至不喜。今夫子得位而喜,何也?”孔子曰:“然!有是言也。不曰乐以贵下人乎?”于是朝政七日而诛乱政大夫少正卯,戮之于两观之下,尸于朝三日。子贡进曰:“夫少正卯、鲁之闻人也。今夫子为政而始诛之,或者为失乎?”孔子曰:“居!吾语女以其故。天下有大恶者五,而窃盗不与焉。一曰心逆而险,二曰行辟而坚,三曰言伪而辩,四曰记丑而博,五曰顺非而泽。此五者,有一于人,则不免君子之诛,而少正卯皆兼有之。其居处足以掫徒成党,其谈说足以饰襃莹众,其强御足以返是独立;此乃人之奸雄者也,不可以不除。夫殷汤诛尹谐,文王诛潘正,周公诛管蔡,太公诛华士,管仲诛付乙,子产诛史何,凡此七子皆异世而同诛者,以七子异世而同恶,故不可赦也。《诗》云:‘忧心悄悄,愠于群小。’小人成群,斯足忧矣。”

孔子为鲁大司寇。有父子讼者,夫子同狴执之,三月不别,其父请止,夫子赦之焉。季孙闻之,不说,曰:“司寇欺余,曩告余曰:国家必先以孝。余今戮一不孝以教民孝,不亦可乎?而又赦,何哉?”冉有以告孔子,孔子喟然叹曰:“呜呼!上失其道而杀其下,非理也;不教以孝而听其狱,是杀不辜;三军大败,不可斩也;狱犴不治,不可刑也。何者?上教之不行,罪不在民故也。夫慢令谨诛,贼也;徵敛无时,㬥也;不试则成,虐也。故无此三者,然后刑可即也。《书》云:‘义刑义杀,勿庸以即汝心,惟曰未有慎事。’言必教而刑也。陈道德以先服之,而犹不可,尚贤以劝之;又不可,即废之;又不可,而后以威惮之。若是三年而百姓正矣。其有邪民不从化者,然后待之以刑,则民咸知罪矣。《诗》云:‘天子是毗,俾民不迷。’是以威厉而不试,刑错而不用。今世则不然,乱其教,繁其刑,使民迷惑而陷焉,又从而制之,故刑弥繁而盗不胜也。夫三尺之限,空车不能登者,何哉?峻故也;百仞之山,重载陟焉,何哉?陵遟故也。今世俗之陵遟久矣,虽有刑法,民能勿逾乎?”

王言解

孔子闲居,曾参侍。孔子曰:“参乎!今之君子,唯士与大夫言闻也。至于君子之言者,希也。于乎!吾以王言之其出不户牖而化天下。”

曾子起,下席而对曰:“敢问何谓王者言?”孔子不应。曾子曰:“侍夫子之闲也难,是以敢问。”

孔子又不应。曾子肃然而惧,抠衣而退,负席而立。有顷,孔子叹息,顾谓曾子曰:“参!女可语明王之道。”曾子曰:“非敢以为足,请因所闻而学焉。”

子曰:“居,吾语女。夫道者,所以明德也;德者,所以尊道也。是以非德道不尊,非道德不明。虽有国之良马,不以其道服乘之,不可以取道里;虽有博地众民,不以其道治之,不可以致霸王。是故,昔者明王内修七教,外行三至。七教修,然后可以守;三至行,然后可以征。明王之道,其守也,则必折冲千里之外;其征也,则必还师衽席之上。故曰,内修七教,而上不劳,外行三至,而财不费。此之谓明王之道也。”

曾子曰:“不劳不费之谓明王,可得闻乎?”孔子曰:“昔者,帝舜左禹而右皋陶,不下席而天下治。夫如此,何上之劳乎?政之不中,君之患也;令之不行,臣之罪也。若乃十一而税,用民之力,岁不过三日;入山泽以其时而无征,关讥市鄽皆不收赋。此则生财之路,而明王节之,何财之费乎?”

曾子曰:“敢问何谓七教?”孔子曰:“上敬老,则下益孝;上尊齿,则下益弟;上乐施,则下益宽;上亲贤,则下择友;上好德,则下不隐;上恶贪,则下耻争;上廉让,则下耻节。此之谓七教。七教者,治民之本也。政教定,则本正矣。凡上者,民之表也。表正则何物不正?是故人君先立仁于己,然后大夫忠而士信,民敦俗朴,男悫而女贞。六者、教之致也。布诸天下四方而不窕,纳诸寻常之室而不塞,等之以礼,立之以义,行之以顺,则民之弃恶如汤之灌雪焉!”

曾子曰:“道则至矣,弟子不足以明之。”孔子曰:“参以为姑止乎?又有焉。昔者,明王之治民也法,必裂地以封之,分属以理之;然后贤民无所隐,㬥民无所伏。使有司日省而时考之,进用贤良,退贬不肖。则贤者说而不肖者惧,哀鳏寡,养孤独,恤贫穷,诱孝弟,选才能;此七者修,则四海之内无刑民矣。上之亲下,如手足之于腹心;下之亲上,如幼子之于慈母矣。上下相亲如此,故令则从,施则刑,民怀其德,近者说服,远者来附,政之致也。夫布指知寸,布手知尺,舒肘知寻,斯不远之则也。周制,三百步为里,千步而井,三井而埒,埒三而矩,五十里而都,封百里而有国;乃为蓄积资聚焉。恤行者有无。是以蛮夷诸夏,虽衣冠不同,言语不合,莫不来宾。故曰:无市而民不乏,无刑而民不乱。田猎罩弋,非以盈宫室;徵敛百姓,非以盈府库也。惨怛以补不足,礼节以损有馀。多信而寡貌,其礼可守,其言可复,其迹可履;如饥而食,如渴而饮,民之信之,如寒暑之必验。故视远若迩,非道迩也,见明德也。是故兵革不动而威,用利不施而亲,此之谓明王之守,折冲千里之外者也。”

曾子曰:“敢问何谓三至?”孔子曰:“至礼不让而天下治;至赏不费而天下士说;至乐无声而天下民和。明王笃行三至,故天下之君可得而知,天下之士可得而臣,天下之民可得而用。”

曾子曰:“敢问此义何谓?”孔子曰:“古者明王,必尽知天下良士之名;既知其名,又知其实,又知其数及其所在焉。然后因天下之爵以尊之,此之谓至礼不让而天下治。因天下之禄以富天下之士,此之谓至赏不费而天下之士说。如此,则天下之名誉兴焉,此之谓至乐无声而天下之民和。故曰:所谓天下之仁者,能合天下之至亲也;所谓天下之明者,能举天下之至贤者也。此三者咸通,然后可以征。是故仁者莫大乎爱人,智者莫大乎知贤,贤政者莫大乎官能。有土之君,修此三者,则四海之内,共命而已矣。夫明王之征,必道之所废者也。是故诛其君而改其政,吊其民而不夺其财。故明王之政,犹时雨之降,降至则民说矣。是故行施弥博,得亲弥众,此之谓还师衽席之上。”

大昏解

孔子侍坐于哀公。公曰:“敢问人道孰为大?”孔子愀然作色而对曰:“君之及此言也,百姓之惠也,固臣敢无辞而对?人道政为大。

夫政者、正也。君为正,则百姓从而正矣。君之所为,百姓之从;君不为正,百姓何所从乎?”

公曰:“敢问为政如之何?”孔子对曰:“夫妇别,男女亲,君臣信;三者正,则庶物从之。”

公曰:“寡人虽无能也,愿如所以行三者之道,可得闻乎?”孔子对曰:“古之为政,爱人为大;所以治爱人,礼为大;所以治礼,敬为大;敬之至矣,大昏为大;大昏至矣,大昏既至,冕而亲迎;亲迎者,敬之也。是故君子兴敬为亲,舍敬,则是遗亲也;弗亲弗敬,弗尊也。爱与敬,其政之本与。”

公曰:“寡人愿有言也然,冕而亲迎,不已重乎?”孔子愀然作色而对曰:“合二姓之好,以继先圣之后,以为天下宗庙社稷之主,君何谓已重乎?”

公曰:“寡人实固。不固,安得闻此言乎?寡人欲问,不能为辞,请少进。”孔子曰:“天地不合,万物不生;大昏、万世之嗣也,君何谓已重焉?”

孔子遂言曰:“内以治宗庙之礼,足以配天地之神;出以治直言之礼,足以立上下之敬。物耻则足以振之,国耻则足以兴之,故为政先乎礼,礼、其政之本与!”

孔子遂言曰:“三代明王必敬妻子也,盖有道焉。妻也者,亲之主也;子也者,亲之后也,敢不敬与?是故君子无不敬。敬也者,敬身为大;身也者,亲之支也,敢不敬与?不敬其身,是伤其亲;是伤其本也;伤其本,则支从之而亡。三者、百姓之象也。身以及身,子以及子,妃以及妃,君能修此三者,则大化忾乎天下矣。昔者大王之道也如此,国家顺矣。”

公曰:“敢问何谓敬身?”孔子对曰:“君子过言则民作辞,过行则民作则;言不过辞,动不过则,百姓恭敬以从命。若是,则可谓能敬其身,敬其身,则能成其亲矣。”

公曰:“何谓成其亲?”孔子对曰:“君子者、人之成名也。百姓与名,谓之君子,则是成其亲为君而为其子也。”

孔子遂言曰:“为政而不能爱人,则不能成其身;不能成其身,则不能安其土;不能安其土,则不能乐天。不能乐天,则不成其身。”

公曰:“敢问何谓能成身?”孔子对曰:“夫其行己不过乎物,谓之成身;不过乎物,合天道也。”

公曰:“君子何贵乎天道也?”孔子曰:“贵其不已也。如日月东西相从而不已也,是天道也;不闭而能久,是天道也;无为而物成,是天道也;已成而明之,是天道也。”

公曰:“寡人且愚冥,幸烦子志之心也。”孔子蹴然避席而对曰:“仁人不过乎物,孝子不过乎亲。是故仁人之事亲也如事天,事天如事亲,此谓孝子成身。”

公曰:“寡人既闻如此言也,无如后罪何?”孔子对曰:“君之及此言,是臣之福也。”

儒行解

孔子在卫。冉求言于季孙曰:“国有圣人,而不能用,欲以求治,是犹却步而欲求及前人,不可得已。今孔子在卫,将用之。己有才而以资邻国,难以言智也。请以重币延之。”季孙以告哀公,公从之。孔子既至,舍哀公馆焉。公自阼阶,孔子宾阶,升堂立侍。

公曰:“夫子之服,其儒服与?”孔子对曰:“丘少居鲁,衣逢掖之衣;长居宋,冠章甫之冠。丘闻之:君子之学也博,其服以乡。丘未知其为儒服也。”

公曰:“敢问儒行?”孔子曰:“略言之,则不能终其物;悉数之,则留更仆未可以对。”哀公命席。

孔子侍坐,曰:“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,夙夜强学以待问,怀忠信以待举,力行以待取;其自立有如此者。

儒有衣冠中,动作慎,大让如慢,小让如伪;大则如威,小则如愧;难进而易退也,粥粥若无能也;其容貌有如此者。

儒有居处齐难,其坐起恭敬,言必诚信,行必中正;道涂不争险易之利,冬夏不争阴阳之和;爱其死以有待也,养其身以有为也;其备预有如此者。

儒有不宝金玉;而忠信以为宝;不祈土地,而仁义以为土地;不求多积,而多文以为富;难得而易禄也,易禄而难畜也;非时不见,不亦难得乎?非义不合,不亦难畜乎?先劳而后禄,不亦易禄乎?其近人情有如此者。

儒有委之以货财而不贪,淹之以乐好而不淫,劫之以众而不惧,阻之以兵而不摄;见利不亏其义,见死不更其守;鸷虫攫搏不程其勇,引重鼎不程其力;往者不悔,来者不豫;过言不再,流言不极;不断其威,不习其谋;其特立有如此者。

儒有可亲而不可劫,可近而不可迫,可杀而不可辱;其居处不过,其饮食不溽,其过失可微辩而不可面数也;其刚毅有如此者。

儒有忠信以为甲胄,礼义为干橹;戴仁而行,抱义而处;虽有暴政,不更其所;其自立有如此者。

儒有一亩之宫,环堵之室,筚门圭窬,蓬户瓮牖,易衣而出,并日而食;上荅之,不敢以疑;上不荅,不敢以谄;其仕有如此者。

儒有今人以居,古人以稽,今世行之,后世以为楷;若不逄世,上所不援,下所不推,诡谄之民,有比党而危之者,身可危也,其志不可夺也;虽危,起居犹竟信其志,乃不忘百姓之病也;其忧思有如此者。

儒有博学而不穷,笃行而不倦,幽居而不淫,上通而不困;礼必以和,优游以法,慕贤而容众,毁方而瓦合;其宽裕有如此者。

儒有内称不辟亲,外举不辟怨,程功积事,不求厚禄;推贤达能,不望其报;君得其志,民赖其德;苟利国家,不求富贵;其举贤援能有如此者。

儒有澡身浴德,陈言而伏,言而正之,上不知也;默而翘之,又不为急也;不临深而为高,不加少而为多;世治不轻,世乱不沮;同己不与,异己不非;其特立独行有如此者。

儒有上不臣天子,下不事诸侯;慎静尚宽,砥砺廉隅;强毅以与人,博学以知服;近文章。虽以分国,视如锱铢,弗肯臣仕;其规为有如此者。

儒有合志同方,营道同术,竝立则乐,相下不厌,久别则闻流言不信;义同而进,不同而退;其交有如此者。

夫温良者,仁之本也;慎敬者,仁之地也;宽裕者,仁之作也;逊接者,仁之能也;礼节者,仁之貌也;言谈者,仁之文也;歌乐者,仁之和也;分散者,仁之施也。儒皆兼而有之,犹且不敢言仁也;其尊让有如此者。

儒有不陨获于贫贱,不充诎于富贵,不溷君王,不累长上,不闵有司,故曰儒。今人之名儒也妄,常以儒相诟疾。”

哀公既闻此言也,言加信,行加敬,曰:“终殁吾世,弗敢复以儒为戏矣。”

问礼

哀公问于孔子曰:“大礼何如?子之言礼,何其尊?”孔子对曰:“丘也鄙人,不足以知大礼。”公曰:“吾子言焉。”孔子曰:“丘闻之:民之所以生者、礼为大。非礼则无以节事天地之神;非礼则无以辩君臣、上下、长幼之位焉;非礼则无以别男女、父子、兄弟、婚姻、亲族、疏数之交焉。是故君子以此为之尊敬,然后以其所能,教顺百姓,不废其会节。既有成事,然后治其雕镂文章黼黻,以别尊卑上下之等。其顺之也,而后言其丧祭之纪,宗庙之序。品其牺牲,设其豕腊,修其岁时,以敬祭祀,别其亲疏,序其昭穆,而后宗族会宴。即安其居,以缀恩义,卑其宫室,节其服御,车不雕玑,器不雕镂,食不二味,心不淫志,以与万民同利。古之明王,行礼也如此。”公曰:“今之君子,胡莫之行也?”孔子对曰:“今之君子,好利无厌,淫行不倦,荒怠慢游,固民是尽,以遂其心,以怨其政,以忤其众,以伐有道;求得当欲,不以其所;虐杀刑诛,不以其治。夫昔之用民者由前,今之用民者由后。是即今之君子莫能为礼也。”

言偃问曰:“夫子之极言礼也,可得而闻乎?”孔子言:“我欲观夏道,是故之杞,而不足徵,吾得《夏时》焉;我欲观殷道,是故之宋,而不足徵也,吾得《乾坤》焉。《乾坤》之义,《夏时》之等,吾以此观之。夫礼初也,始于饮食。太古之时,燔黍擘豚,污罇而抔饮,蒉桴而土鼓,犹可以致敬于鬼神。及其死也,升屋而号,曰:‘高!某复。’然后饮腥苴熟,形体则降,魂气则上,是为天望而地藏也。故生者南向,死者北首,皆从其初也。昔之王者,未有宫室,冬则居营窟,夏则居橧巢;未有火化,食草木之实、鸟兽之肉,饮其血,茹其毛;未有丝麻,衣其羽皮。后圣有作,然后修火之利;范金合土,以为台榭、宫室、户牖;以炮以燔,以烹以炙,以为醴酪,治其丝麻,以为布帛;以养生送死,以事鬼神。故玄酒在室,醴、盏在户,粢醍在堂,澄酒在下,陈其牺牲,备其鼎俎,列其琴、瑟、管、磬、钟、鼓,以其祝嘏,以降其上神,与其先祖;以正君臣,以笃父子,以睦兄弟,以齐上下,夫妇有所,是谓承天之祜。作其祝号,玄酒以祭,荐其血毛,腥其俎;熟其淆,趏席以坐,疏布以罩,衣其浣帛,醴、盏以献,荐其燔炙,君与夫人交献,以嘉魂魄;是谓合莫。然后退而合烹,体其犬豕牛羊,实其簠、簋、笾、豆、鉶羹,祝以孝告,嘏以慈告,是为大祥。此礼之大成也。”

五仪解

哀公问于孔子曰:“寡人欲论鲁国之士,与之为治,敢问如何取之?”孔子对曰:“生今之世,志古之道;居今之俗,服古之服。舍此而为非者,不亦鲜乎?”

曰:“然则章甫絇履,绅带搢笏者,贤人也。”孔子曰:“不必然也。丘之所言,非此之谓也。夫端衣玄裳,冕而乘轩者,则志不在于食焄;斩衰菅菲,杖而歠粥者,则志不在酒肉。生今之世,志古之道;居今之俗,服古之服,谓此类也。”

公曰:“善哉!尽此而已乎?”孔子曰:“人有五仪:有庸人,有士人,有君子,有贤人,有圣人。审此五者,则治道毕矣。”

公曰:“敢问何如斯谓之庸人?”孔子曰:“所谓庸人者,心不存慎终之规,口不吐训格之言,不择贤以托其身,不力行以自定;见小暗大,不知所务;从物如流,不知其所执,此则庸人也。”

公曰:“何谓士人?”孔子曰:“所谓士人者,心有所定,计有所守,虽不能尽道术之本,必有率也;虽不能备百善之美,必有处也。是故知不务多,必审其所知;言不务多,必审其所谓;行不务多,必审其所由。知既知之,言既道之,行既由之,则若性命之形骸之不可易也;富贵不足以益,贫贱不足以损,此则士人也。”

公曰:“何谓君子?”孔子曰:“所谓君子者,言必忠信,而心不怨;仁义在身,而色无伐;思虑通明,而辞不专;笃行信道,自强不息,油然若将可越,而终不可及者,君子也。”

公曰:“何谓贤人?”孔子曰:“所谓贤人者,德不逾闲,行中规绳,言足以法于天下,而不伤于身;道足以化于百姓,而不伤于本;富则天下无宛财,施则天下不病贫,此贤者也。”

公曰:“何谓圣人?”孔子曰:“所谓圣者,德合于天地,变通无方,穷万事之终始,协庶品之自然,敷其大道,而遂成情性;明竝日月,化行若神,下民不知其德,覩者不识其邻,此谓圣人也。”

公曰:“善哉!非子之贤,则寡人不得闻此言也。虽然,寡人生于深宫之内,长于妇人之手,未尝知哀,未尝知忧,未尝知劳,未尝知惧,未尝知危,恐不足以行五仪之教,若何?”孔子对曰:“如君之言,已知之矣,则丘亦无所闻焉。”公曰:“非吾子,寡人无以启其心,吾子言也。”孔子曰:“君入庙如右,登自阼阶,仰视榱桷,俯察机筵,其器皆存,而不覩其人,君以此思哀,则哀可知矣;昧爽夙兴,正其衣冠,平旦视朝,虑其危难,一物失理,乱亡之端,君以此思忧,则忧可知矣;日出听政,至于中冥,诸侯子孙,往来为宾,行礼揖让,慎其威仪,君以此思劳,则劳亦可知矣;缅然长思,出于四门,周章远视,覩亡国之墟;必将有数焉,君以此思惧,则惧可知矣;夫君者、舟也;庶人者、水也。水所以载舟,亦所以覆舟,君以此思危,则危可知矣。君既明此五者,又少留意于五仪之事,则于政治何有失矣!”

哀公问于孔子曰:“请问取人之法。”孔子对曰:“事任于官,无取捷捷,无取钳钳,无取啍啍。捷捷、贪也;钳钳、乱也;啍啍、诞也。故弓调而后求劲焉,马服而后求良焉,士必悫而后求智能者焉。不悫而多能,譬之豺狼不可迩。”

哀公问于孔子曰:“寡人欲吾国小而能守,大则攻,其道如何?”孔子对曰:“使君朝廷有礼,上下和亲,天下百姓皆君之民,将谁攻之?苟违此道,民畔如归,皆君之雠也,将与谁其守?”公曰:“善哉!”于是废山泽之禁,弛关市之税,以惠百姓。

哀公问于孔子曰:“吾闻君子不博,有之乎?”孔子曰:“有之。”公曰:“何为?”对曰:“为其有二乘。”公曰:“有二乘则何为不博?”子曰:“为其兼行恶道也。”哀公惧焉。有闲,复问曰:“若是乎、君子之恶恶道至甚也。”孔子曰:“君子之恶恶道不甚,则好善道亦不甚。好善道不甚,则百姓之亲上亦不甚。《诗》云:‘未见君子,忧心惙,亦既见止,亦既觏止,我心则说。’《诗》之好善道甚也如此。”公曰:“美哉!夫君子成人之善,不成人之恶,微吾子言焉,吾弗之闻也!”

哀公问于孔子曰:“夫国家之存亡祸福,信有天命,非唯人也?”孔子对曰:“存亡祸福,皆己而已;天灾地妖,不能加也。”公曰:“善!吾子言之,岂有其事乎?”孔子曰:“昔者殷王帝辛之世,有雀生大鸟于城隅焉。占之曰:‘凡以小生大,则国家必王而名益昌。’于是帝辛介雀之德,不修国政,亢㬥无极,朝臣莫救,外寇乃至,殷国以亡。此即以己逆天时,诡福反为祸者也。又其先世殷王太戊之时,道缺法圮,以致妖蘖,桑谷于朝,七日大拱。占之者曰:‘桑谷,野木而不合生朝,意者国亡乎?’大戊恐骇,侧身修行,思先王之政,明养民之道。三年之后,远方慕义,重译至者,十有六国。此即以己逆天时,得祸为福者。故天灾地妖所以儆人主者也;寤梦徵怪所以儆人臣者也。灾妖不胜善政,寤梦不胜善行。能知此者,至治之极。唯明王达此。”公曰:“寡人不鄙固此,亦不得闻君子之教也。”

哀公问于孔子曰:“智者寿乎?仁者寿乎?”孔子对曰:“然!人有三死而非其命也,己自取也。夫寝处不时,饮食不节,逸劳过度者,疾共杀之;居下位而上干其君,嗜欲无厌而求不止者,刑共杀之;以少犯众,以弱侮强,忿怒不类,动不量力,兵共杀之。此三者,死非命也,人自取之。若夫智士仁人,将身有节,动静以义,喜怒以时,无害其性,虽得寿焉,不亦宜乎!”

致思

孔子北游于农山,子路、子贡、颜渊侍侧。孔子四望,喟然而叹曰:“于思致斯,无所不至矣!二三子各言尔志,吾将择焉。”子路进曰:“由愿得白羽若月,赤羽若日,钟鼓之音,上震于天,旍旗缤纷,下蟠于地;由当一队而敌之,必也攘地千里,搴旗执馘,唯由能之,使二子者从我焉!”夫子曰:“勇哉!”子贡复进曰:“赐愿使齐、楚,合战于漭瀁之野,两垒相望,尘埃相接,挺刃交兵;赐著缟衣白冠,陈说其闲,推论利害,释国之患,唯赐能之,使二子者从我焉!”夫子曰:“辩哉!”颜回退而不对。孔子曰:“回!来,汝奚独无愿乎?”颜回对曰:“文武之事,则二子者既言之矣,回何云焉?”孔子曰:“虽然,各言尔志也,小子言之。”对曰:“回闻薰、莸不同器而藏,尧、桀不共国而治,以其类异也。回愿明王圣主辅相之,敷其五教,导之以礼乐;使民城郭不修,沟池不越,铸剑戟以为农器,放牛马于原薮,室家无离旷之思,千岁无战鬭之患,则由无所施其勇,而赐无所用其辩矣。”夫子凛然而对曰:“美哉,德也!”子路抗手而问曰:“夫子何选焉?”孔子曰:“不伤财,不害民,不繁词,则颜氏之子有矣。”

鲁有俭啬者,瓦鬲煮食食之,自谓其美。盛之土型,以进孔子,孔子受之,而说,如受大牢之馈。子路曰:“瓦甂、陋器也;煮食、薄膳也。夫子何喜之如此乎?”夫子曰:“夫好谏者思其君,食美者思其亲;吾非以馔具之为厚,以其食厚而我思焉!”

孔子之楚,而有渔者献鱼焉。孔子不受,渔者曰:“天暑市远,无所鬻也,思虑弃之粪壤,不如献之君子,故敢以进焉。”于是夫子再拜受之,使弟子扫地,将以享祭。门人曰:“彼将弃之,而夫子以祭之,何也?”孔子曰:“吾闻诸惜其务䭃而欲以务施者,仁人之偶也。恶有仁人之馈而无祭者乎?”

季羔为卫之士师,刖人之足。俄而卫有蒯聩之乱,季羔逃之。走郭门,刖者守门焉,谓季羔曰:“彼有缺。”季羔曰:“君子不逾。”又曰:“彼有窦。”季羔曰:“君子不隧。”又曰:“于此有室。”季羔乃入焉。既而追者罢,羔将去,谓刖者曰:“吾不能亏主之法而亲刖子之足。今吾在难,此正子之报怨之时,而逃我者三,何故哉?”刖者曰:“断足固我之罪,无可奈何。曩者君治臣以法令先人后臣,欲臣之免也,臣知之;狱决罪定,临当论刑,君愀然不乐,见君颜色,臣又知之。君岂私臣哉!天生君子,其道固然,此臣之所以说君也。”孔子闻之,曰:“善哉为吏!其用法一也。思仁恕则树德,加严暴则树怨,公以行之,其子羔乎?”

孔子曰:“季孙之赐我粟千锺,而交益亲;自南宫敬叔之乘我车也,而道加行。故道虽贵,必有时而后重,有势而后行。微夫二子之贶财,则丘之道殆将废矣。”

孔子曰:“王者有似乎春秋。文王以王季为父,以太任为母,以太姒为妃,以武王、周公为子,以太颠、闳夭为臣,其本美矣;武王正其身以正其国,正其国以正天下,伐无道,刑有罪,一动而天下正,其事成矣;春秋致其时,而万物皆及,王者致其道,而万民皆治;周公载己行化,而天下顺之,其诚至矣。”

曾子曰:“入其国也,言信于群臣,而留可也;行忠于卿大夫,则仕可也;泽施于百姓,则富可也。”孔子曰:“参之言此,可谓善安身矣。”

子路为蒲宰,为水备,与民修沟洫;以民之劳烦苦也,人与之一箪食、一壶浆。孔子闻之,使子贡止之。子路忿然不说,往见孔子曰:“由也以暴雨将至,恐有水灾,故与民修沟洫以备之;而民多匮饿者,是以箪食壶浆而与之。夫子使赐止之,是夫子止由之行仁也。夫子以仁教,而禁其行,由不受也。”孔子曰:“汝以民为饿也?何不白于君,发仓廪以赈之,而私以尔食馈之,是汝明君之无惠,而见己之德美。汝速已则可,不则汝之见罪必矣。”

子路问于孔子曰:“管仲之为人如何?”子曰:“仁也。”子路曰:“昔管仲说襄公,公不受,是不辨也;欲立公子纠而不能,是不智也;家残于齐,而无忧色,是不慈也;桎梏而居槛车,无惭心,是无丑也;事所射之君,是不贞也;召忽死之,管仲不死,是不忠也。”孔子曰:“管仲说襄公,襄公不受,公之暗也;欲立子纠而不能,不遇时也;家残于齐而无忧色,是知权命也;桎梏而无惭心,自裁审也;事所射之君,通于变也;不死子纠,量轻重也。夫子纠未成君,而管仲未成臣,管仲才度义,管仲不死束缚而立功名,未可非也。召忽虽死,过于取仁,未足多也。”

孔子适齐,中路闻哭者之声,其音甚哀。孔子谓其仆曰:“此哭哀则哀矣,然非丧者之哀也。驱而前!”少进,见有异人焉,拥镰带索,哭音不哀。孔子下车,追而问曰:“子何人也?”对曰:“吾、丘吾子也。”曰:“子今非丧之所,奚哭之悲也?”丘吾子曰:“吾有三失,晚而自觉,悔之何及!”曰:“三失可得闻乎?愿子告吾,无隐也。”丘吾子曰:“吾少时好学,周徧天下,后还丧吾亲,是一失也;长事齐君,君骄奢失士,臣节不遂,是二失也;吾平生厚交,而今皆离绝,是三失也。夫树欲静而风不停,子欲养而亲不待。往而不来者、年也;不可再见者、亲也。请从此辞。”遂投水而死。孔子曰:“小子识之!斯足为戒矣。”自是弟子辞归养亲者十有三。

孔子谓伯鱼曰:“鲤乎!吾闻可以与人终日不倦者,其惟学焉。其容体不足观也,其勇力不足惮也,其先祖不足称也,其族姓不足道也;终而有大名,以显闻四方,流声后裔者,岂非学者之效也?故君子不可以不学,其容不可以不饬。不饬无类,无类失亲,失亲不忠,不忠失礼,失礼不立。夫远而有光者、饬也;近而愈明者、学也。譬之污池,水潦注焉,萑苇生焉,虽或以观之,孰知其源乎?”

子路见于孔子曰:“负重涉远,不择地而休;家贫亲老,不择禄而仕。昔者由也事二亲之时,常食藜藿之实,为亲负米百里之外。亲殁之后,南游于楚,从车百乘,积粟万锺,累茵而坐,列鼎而食,愿欲食藜藿,为亲负米,不可复德也。枯鱼衘索,几何不蠹;二亲之寿,忽若过隙。”孔子曰:“由也事亲,可谓生事尽力,死事尽思者也。”

孔子之郯,遭程子于涂,倾盖而语终日,甚相亲。顾谓子路曰:“取束帛以赠先生。”子路屑然对曰:“由闻之,士不中闲见,女嫁无媒,君子不以交,礼也。”有闲,又顾谓子路,子路又对如初。孔子曰:“由!《诗》不云乎?‘有美一人,清扬宛兮,邂逅相遇,适我愿兮。’今程子,天下贤士也。于斯不赠,则终身弗能见也。小子行之。”

孔子自卫反鲁,息驾于河梁而观焉。有悬水三十仞,圜流九十里,鱼鳖不能道,鼋鼍不能居。有一丈夫,方将厉之。孔子使人竝涯止之,曰:“此悬水三十仞,圜流九十里,鱼鳖、鼋鼍不能居也,意者难可济也。”丈夫不以措意,遂度而出。孔子问之曰:“子巧乎?有道术乎?所以能入而出者何也?”丈夫对曰:“始吾之入也,先以忠信;及吾之出也,又从以忠信。措吾躯于波流,而吾不敢以用私,所以能入而复出也。”孔子谓弟子曰:“二三子识之!水且犹可以忠信成身亲之,而况于人乎?”

孔子将行,雨而无盖。门人曰:“商也有之。”孔子曰:“商之为人也,甚恡于财。吾闻与人交,推其长者,违其短者,故能久也。”

子贡问于孔子曰:“死者有知乎?将无知乎?”子曰:“吾欲言死之有知,将恐孝子顺孙妨生以送死;吾欲言死之无知,将恐不孝之子弃其亲而不葬。赐欲知死者有知与无知,非今之急,后自知之。”

子贡问治民于孔子。子曰:“懔懔焉!若持腐索之捍马。”子贡曰:“何其畏也?”孔子曰:“夫通达之御皆人也,以道导之,则吾畜也;不以道导之,则雠也。如之何其无畏也?”

鲁国之法,鲁人有赎臣妾于诸侯者,皆取金于府。子贡赎人于诸侯,而还其金。孔子闻之,曰:“赐失之矣!夫圣人之举事也,可以移风易俗,而教导可以施于百姓,非独适身之行也。今鲁国富者寡而贫者众,赎人,受金则为不廉,则何以相赎乎?自今以后,鲁人不复赎人于诸侯。”

子路治蒲,见于孔子曰:“由愿受教于夫子。”子曰:“蒲其何如?”对曰:“邑多壮士,又难治也。”子曰:“然。吾语尔,恭而敬,可以摄勇;宽而正,可以怀强;爱而恕,可以容困;温而断,可以抑奸。如此而正不难矣。”

三恕

孔子曰:“君子有三恕。有君不能事,有臣而求其使,非恕也;有亲不能孝,有子而求其报,非恕也;有兄不能敬,有弟而求其顺,非恕也。”

孔子曰:“君子有三思,不可不察也。少而不学,长无能也;老而不教,死莫之思也;有而不施,穷莫之救也。故君子少思其长则务学,老思其死则务教,有思其穷则务施。”

伯常骞问于孔子曰:“骞固周国之贱吏也,不自以不肖,将北面以事君子,敢问正道宜行,不容于世;隐道宜行,然亦不忍;今欲身亦不穷,道亦不隐,为之有道乎?”孔子曰:“善哉,子之问也!自丘之闻,未有若吾子所问辩且说也。丘尝闻君子之言道矣,听者无察,则道不入;奇伟不稽,则道不信。又尝闻君子之言事矣,制无度量,则事不成;其政晓察,则民不保。又尝闻君子之言志矣,刚折不终,径易者则数伤,浩倨者则不亲,就利者则无不敝。又尝闻养世之君子矣,从轻勿为先,从重勿为后,见像而勿强,陈道而勿怫。此四者、丘之所闻也。”

孔子观于鲁桓公之庙,有欹器焉。夫子问于守庙者曰:“此谓何器?”对曰:“此盖为宥坐之器。”孔子曰:“吾闻宥坐之器,虚则欹,中则正,满则覆。明君以为至诫,故常置之于坐侧。”顾谓弟子曰:“试注水焉。”乃注之水,中则正,满则覆。夫子喟然叹曰:“呜呼!夫物恶有满而不覆哉!”子路进曰:“敢问持满有道乎?”子曰:“聪明睿智,守之以愚;功被天下,守之以让;勇力振世,守之以怯;富有四海,守之以谦。此所谓损之又损之之道也。”

孔子观于东流之水,子贡问曰:“君子所见大水必观焉,何也?”孔子对曰:“以其不息,且徧与诸生而不为也。夫水有似乎德,其流也,则卑下倨拘必循其理,此似义;浩浩乎无屈尽之期,此似道;流行赴百仞之溪而不惧,此似勇;至量必平之,此似法;盛而不求概,此似正;绰约微达,此似察;发源必东,此似志;以出以入,万物就此化洁,此似善化也。水之德有若此,是故君子见必观焉。”

子贡观于鲁庙之北堂,出而问于孔子曰:“向也,赐观于太庙之堂,未既,辍,还瞻北盖,皆断焉。彼将有说邪?匠之过也。”孔子曰:“太庙之堂,官致良工之匠,匠致良材,尽其工巧,盖贵久矣,尚有说也。”

孔子曰:“吾有所耻,有所鄙,有所殆。夫幼而不能强学,老而无以教,吾耻之;去其乡,事君而达,卒遇故人,曾无旧言,吾鄙之;与小人处而不能亲贤,吾殆之。”

子路见于孔子。孔子曰:“智者若何?仁者若何?”子路对曰:“智者使人知己,仁者使人爱己。”子曰:“可谓士矣。”子路出,子贡入。问亦如之,子贡对曰:“智者知人,仁者爱人。”子曰:“可谓士矣。”子贡出,颜回入。问亦如之,对曰:“智者自知,仁者自爱。”子曰:“可谓士君子矣。”

子贡问于孔子曰:“子从父命,孝乎;臣从君命,贞乎;奚疑焉?”孔子曰:“鄙哉赐!汝不识也。昔者明王万乘之国,有争臣七人,则主无过举;千乘之国,有争臣五人,则社稷不危也;百乘之家,有争臣三人,则禄位不替;父有争子,不陷无礼;士有争友,不行不义。故子从父命,奚讵为孝?臣从君命,奚讵为贞?夫能审其所从、之谓孝、之谓贞矣。”

子路盛服见于孔子。子曰:“由!是倨倨者何也?夫江始出于岷山,其源可以滥觞,及其至于江津,不舫舟,不避风,则不可以涉,非惟下流水多邪?今尔衣服既盛,颜色充盈,天下且孰肯以非告汝乎?”子路趋而出,改服而入,盖自若也。子曰:“由志之!吾告汝!奋于言者华,奋于行者伐。夫色智而有能者,小人也。故君子知之曰知,言之要也;不能曰不能,行之至也。言要则智,行至则仁。既仁且智,恶不足哉?”

子路问于孔子曰:“有人于此,披褐而怀玉,何如?”子曰:“国无道,隐之可也;国有道,则衮冕而执玉。”

好生

鲁哀公问于孔子曰:“昔者舜冠何冠乎?”孔子不对。公曰:“寡人有问于子,而子无言,何也?”对曰:“以君之问不先其大者,故方思所以为对。”公曰:“其大何乎?”孔子曰:“舜之为君也,其政好生而恶杀,其任授贤而替不肖,德若天地而静虚,化若四时而变物;是以四海承风,畅于异类,凤翔麟至,鸟兽驯德。无他,好生故也。君舍此道而冠冕是问,是以缓对。”

孔子读史,至楚复陈,喟然叹曰:“贤哉楚王!轻千乘之国,而重一言之信。匪申叔之信,不能达其义;匪庄王之贤,不能受其训。”

孔子尝自筮,其卦得《贲》焉,愀然有不平之状。子张进曰:“师闻卜者得《贲》卦,吉也;而夫子之色有不平,何也?”孔子对曰:“以其离邪。在《周易》,山下有火谓之《贲》,非正色之卦也。夫质也,黑白宜正焉,今得《贲》,非吾兆也。吾闻丹漆不文,白玉不雕,何也?质有馀,不受饰故也。”

孔子曰:“吾于《甘棠》,见宗庙之敬也甚矣。思其人,必爱其树;尊其人,必敬其位,道也。”

子路戎服见于孔子,拔剑而舞之,曰:“古之君子,固以剑而自卫乎?”孔子曰:“古之君子,忠以为质,仁以为卫,不出环堵之室,而知千里之外。有不善,则以忠化之;侵㬥则以仁固之,何待剑乎?”子路曰:“由乃今闻此言,请摄齐以受教。”

楚恭王出游,亡乌嘷之弓,左右请求之。王曰:“止。楚王失弓,楚人得之,又何求之?”孔子闻之:“惜乎其不大也!不曰:人遗弓、人得之而已,何必楚也!”

孔子谓鲁司寇,断狱讼,皆进众议者而问之,曰:“子以为奚若?某以为何若?”皆曰云云。如是,然后夫子曰:“当从某子几是。”

孔子问漆雕凭曰:“子事臧文仲、武仲,及孺子容,此三大夫孰贤?”对曰:“臧氏家有守龟焉,名曰蔡。文仲三年而为一兆,武仲三年而为二兆,孺子容三年而为三兆,凭从此之见。若问三人之贤与不贤,所未敢识也。”孔子曰:“君子哉,漆雕氏之子!其言人之美也,隐而显;言人之过也,微而著;智而不能及,明而不能见。孰克如此?”

鲁公索氏将祭而亡其牲。孔子闻之,曰:“公索氏不及二年将亡。”后一年而亡。门人问曰:“昔公索氏亡其祭牲,而夫子知其将亡,何也?”曰:“夫祭者,孝子所以自尽于其亲。将祭而亡其牲,则其馀所亡者多矣。若此而不亡者,未之有也。”

虞、芮二国争田而讼,连年不决。乃相谓曰:“西伯、仁人也。盍往质之。”入其境,则耕者让畔,行者让路;入其邑,男女异路,斑白不提挈;入其朝,士让为大夫,大夫让为卿。虞、芮之君曰:“嘻!吾侪小人也,不可以履君子之庭。”遂自相与而退,咸以所争之田为闲田矣。孔子曰:“以此观之,文王之道,其不可加焉!不令而从,不教而听。至矣哉!”

曾子曰:“狎甚则相简,庄甚则不亲。是故君子之狎足以交欢,其庄足以成礼。”孔子闻斯言也,曰:“二三子志之!孰为参也不知礼也?”

哀公问曰:“绅委章甫,有益于仁乎?”孔子作色而对曰:“君胡然焉!衰麻苴杖者,志不存乎乐,非耳弗闻,服使然也;黼绂衮冕者,容不亵慢,非性矜庄,服使然也;介胄执戈者,无退惴之气,非体纯猛,服使然也。且臣闻之,好肆不守折,而长者不为市,窃夫其有益与无益,君子所以知。”

孔子谓子路曰:“见长者而不尽其辞,虽有风雨,吾不能入其门矣。故君子以其所能敬人,小人反是。”

孔子谓子路曰:“君子以心导耳目,立义以为勇;小人以耳目导心,不愻以为勇。故曰:退之而不怨,先之斯不从已。”

孔子曰:“君子有三患。未之闻,患不得闻;既得闻之,患弗得学;既得学之,患弗能行。有其德而无其言,君子耻之;有其言而以无其行,君子耻之;既得之而又失之,君子耻之;地有而民不足,君子耻之;众寡均而人功倍己焉,君子耻之。”

鲁人有独处室者,邻之厘妇亦独处一室。夜,暴风雨至,厘妇室坏,趋而托焉,鲁人闭户而不纳。厘妇自牖与之言:“子何不仁而不纳我乎?”鲁人曰:“吾闻男子不六十不闲居。今子幼,吾亦幼,是以不敢纳尔也。”妇人曰:“子何不如柳下惠然?妪不逮门之女,国人不称其乱。”鲁人曰:“柳下惠则可,吾固不可。吾将以吾之不可、学柳下惠之可。”孔子闻之,曰:“善哉!欲学柳下惠者,未有似于此者,期于至善,而不袭其为,可谓智乎。”

孔子曰:“小辩害义,小言破道。《关雎》兴于鸟,而君子美之,取其雄雌之有别;《鹿鸣》兴于兽,而君子大之,取其得食而相呼。若以鸟兽之名嫌之,固不可行也。”

孔子谓子路曰:“君子而强气,则不得其死;小人而强气,则刑戮荐臻。《豳》诗曰:‘殆天之未阴雨,彻彼桑土,绸缪牖户,今汝下民,或敢侮余。’”孔子曰:“能治国家之如此,虽欲侮之,岂可得乎?周自后稷,积行累功,以有爵土,公刘重之以仁。及至大王亶甫,敦以德让,其树根置本,备豫远矣。初,大王都豳,翟人侵之。事之以皮币,不得免焉;事之以珠玉,不得免焉。于是属耆老而告:‘之所欲、吾土地。吾闻之,君子不以所养而害人。二三子何患乎无君?’遂独与大姜去之,逾梁山,邑于岐山之下。豳人曰:‘仁人之君,不可失也。’从之如归市焉。天之与周,民之去殷,久矣。若此而不能天下,未之有也。武庚恶能侮?《鄁》诗曰:‘执辔如组,两骖如儛。’”孔子曰:“为此诗者,其知政乎?夫为组者,总纰于此,成文于彼;言其动于近、行于远也。执此法以御民,岂不化乎?竿旄之忠告、至矣哉!”

观周

孔子谓南宫敬叔曰:“吾闻老聃博古知今,通礼乐之原,明道德之归,则吾师也。今将往矣。”对曰:“谨受命。”遂言于鲁君曰:“臣受先臣之命云:孔子、圣人之后也,灭于宋。其祖弗父何,始有国而受厉公,及正考父,佐戴、武、宣,三命兹益恭。故其鼎铭曰:‘一命而偻,再命而伛,三命而俯,循墙而走,亦莫余敢侮。饘于是,粥于是,以糊其口。’其恭俭也若此。臧孙纥有言,圣人之后,若不当世,则必有明德而达者焉。孔子少而好礼,其将在矣,属臣:‘汝必师之。’今孔子将适周,观先王之遗制,考礼乐之所极,斯大业也。君盍以乘资之?臣请与往。”公曰:“诺。”与孔子车一乘、马二匹,竖子侍御,敬叔与俱至周。问礼于老聃,访乐于苌𢎪,历郊社之所,考明堂之则,察庙朝之度。于是喟然曰:“吾乃今知周公之圣,与周之所以王也。”及去周,老子送之,曰:“吾闻富贵者送人以财,仁者送人以言。吾虽不能富贵,而窃仁者之号,请送子以言乎!凡当今之士,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,好讥议人者也;博辩闳达而危其身,好发人之恶者也。无以有己为人子者,无以恶己为人臣者。”孔子曰:“敬奉教。”自周反鲁,道弥尊矣。远方弟子之进,盖三千焉。

孔子观乎明堂,覩四门墉有尧舜与桀纣之象,而各有善恶之状、兴废之诫焉;又有周公相成王,抱之负斧扆南面以朝诸侯之图焉。孔子俳徊而望之,谓从者曰:“此周公所以盛也。夫明镜所以察形,往古者所以知今;人主不务袭迹于其所以安存,而急急所以危亡,是犹未有以异于却走而欲求及前人也,岂不惑哉!”

孔子观周,遂入太祖后稷之庙,庙堂右阶之前,有金人焉。参缄其口,而铭其背曰:“古之慎言人也,戒之哉!无多言,多言多败;无多事,多事多患。安乐必戒,无所行悔。勿谓何伤,其祸将长;勿谓何害,其祸将大;勿谓不闻,神将伺人。焰焰不灭,炎炎若何;涓涓不壅,终为江河;绵绵不绝,或成网罗,毫末不札,将寻斧柯。诚能慎之,福之根也。口是何伤,祸之门也。强梁者不得其死,好胜者必遇其敌。盗憎主人,民怨其上。君子知天下之不可上也,故下之;知众人之不可先也,故后之。温恭慎德,使人慕之;执雌持下,人莫逾之;人皆趋彼,我独守此;人皆或之,我独不徙;内藏我智,不示人技;我虽尊高,人弗我害;谁能于此?江海虽左,长于百川,以其卑也;天道无亲,而能下人。戒之哉!”孔子既读斯文也,顾谓弟子曰:“小人识之!此言实而中,情而信。《诗》云:‘战战兢兢,如临深渊,如履薄冰。’行身如此,岂以口过患哉!”

孔子见老聃而问焉,曰:“甚矣!道之于今难行也,吾比执道,而今委质以求当世之君,而弗受也。道于今难行也!”老子曰:“夫说者流于辩,听者乱于辞,知此二者,则道不可以忘也。”

弟子行

卫将军文子问于子贡曰:“吾闻孔子之施教也,先之以《诗》《书》,导之以孝悌,说之以仁义,观之以礼乐,然后成之以文德。盖入室升堂者七十有馀人,其孰为贤?”子贡对以不知。文子曰:“以吾子常与学,贤者也。何为不知?”子贡对曰:“贤人无妄,知贤即难。故君子之言曰:智莫难于知人。是以难对也。”文子曰:“若夫知贤莫不难,今吾子亲游焉,是以敢问。”子贡曰:“夫子之门人,盖有三千就焉。赐有逮及焉、未逮及焉。故不得徧知以告也。”文子曰:“吾子所及者,请闻其行。”子贡对曰:“夫能夙兴夜寐,讽诵崇礼,行不贰过,称言不苟,是颜回之行也。孔子说之以《诗》曰:‘媚兹一人,应侯慎德,永言孝思,孝思惟则。’若逢有德之君,世受显命,不失厥名,以御于天子,则王者之相也。在贫如客,使其臣如借,不迁怒,不深怨,不录旧罪,是冉雍之行也。孔子论其材曰:‘有土之君子也,有众使也,有刑用也,然后称怒焉。’孔子告之以《诗》曰:‘靡不有初,鲜克有终。’匹夫不怒,唯以亡其身,不畏强御,不侮矜寡,其言循性,其都以富,材任治戎,是仲由之行也。孔子和之以文,说之以《诗》曰:‘受小共大共,而为下国骏厖,荷天子之龙,不戁不悚,敷奏其勇。’强乎武哉!文不胜其质,恭老䘏幼,不忘宾旅,好学博艺,省物而勤也,是冉求之行也。孔子因而语之曰:‘好学则智,䘏孤则惠,恭则近礼,勤则有继,尧舜笃恭,以王天下。’其称之也,曰:‘宜为国老。’斋庄而能肃,志通而好礼,傧相两君之事,笃雅有节,是公西赤之行也。子曰:‘礼经三百,可勉能也;威仪三千,则难也。’公西赤问曰:‘何谓也?’子曰:‘貌以傧礼,礼以傧辞,是谓难焉;众人闻之,以为成也。’孔子语人曰:‘当宾客之事,则达矣。’谓门人曰:‘二三子之欲学宾客之礼者,其于赤也。’满而不盈,实而如虚,过之如不及,先王难之,博无不学,其貌恭,其德敦,其言于人也,无所不信,其骄大人也,常以浩浩,是以眉寿,是曾参之行也。孔子曰:‘孝、德之始也;悌、德之序也;信、德之厚也;忠、德之正也。参中夫四德者也。’以此称之,美功不伐,贵位不善,不侮不佚,不傲无告,是颛孙师之行也。孔子言之曰:‘其不伐,则犹可能也;其不弊百姓,则仁也。’《诗》云:‘恺悌君子,民之父母。’夫子以其仁为大,学之深,送迎必敬,上交下接若截焉,是卜商之行也。孔子说之以《诗》曰:‘式夷式已,无小人殆。’若商也,其可谓不险矣。贵之不喜,贱之不怒,苟利于民矣,廉于行己,其事上也,以佑其下,是澹台灭明之行也。孔子曰:‘独贵独富,君子耻之,夫也中之矣。’先成其虑,及事而用之,故动则不妄,是言偃之行也。孔子曰:‘欲能则学,欲知则问,欲善则详,欲给则豫,当是而行,偃也得之矣。’独居思仁,公言言义,其于《诗》也,则一日三复白圭之玷,是宫绦之行也。孔子信其能仁,以为异士。自见孔子,出入于户,未尝越履,往来过之,足不履影,启蛰不杀,方长不折,执亲之丧,未尝见齿,是高柴之行也。孔子曰:‘柴于亲丧,则难能也,启蛰不杀,则顺人道;方长不折,则恕仁也。成汤恭而以恕,是以日跻。’凡此诸子,赐之所亲覩者也。吾子有命而讯赐,赐也固,不足以知贤。”文子曰:“吾闻之也,国有道,则贤人兴焉,中人用焉,乃百姓归之。若吾子之论,既富茂矣,壹诸侯之相也,抑世未有明君,所以不遇也。”子贡既与卫将军文子言,适鲁,见孔子曰:“卫将军文子问二三子之于赐,不壹而三焉;赐也辞不获命,以所见者对矣。未知中否,请以告。”孔子曰:“言之乎。”子贡以其辞状告孔子。子闻而笑曰:“赐!汝次为人矣。”子贡对曰:“赐也何敢知人,此以赐之所覩也。”孔子曰:“然。吾亦语汝耳之所未闻,目之所未见者,岂思之所不至,知之所未及哉!”子贡曰:“赐愿得闻之。”孔子曰:“不克不忌,不念旧怨,盖伯夷叔齐之行也。思天而敬之,服义而行信,孝于父母,恭于兄弟,从善而不教道,赵文子之行也。其事君也,不敢爱其死,然亦不敢忘其身,谋其身不遗其友,君陈则进而用之,不陈则行而退,盖随武子之行也。其为人之渊源也,多闻而难诞,内植足以没其世;国家有道,其言足以治;无道,其默足以生,盖铜鞮伯华之行也。外宽而内正,自极于隐括之中,直己而不直人,汲汲于仁,以善自终,盖蘧伯玉之行也。孝恭慈仁,允德图义,约货去怨,轻财不匮,盖柳下惠之行也。其言曰:‘君虽不量于其身,臣不可以不忠于其君;是故君择臣而任之,臣亦择君而事之。’有道顺命,无道衡命,盖晏平仲之行也。蹈忠而行信,终日言,不在尤之内,国无道,处贱不闷,贫而能乐,盖老来子之行也。易行以俟天命,居下不援其上,其亲观于四方也,不忘其亲,不尽其乐,以不能则学,不为己终身之忧,盖介子山之行也。”子贡曰:“敢问夫子之所知者,盖尽于此而已乎?”孔子曰:“何谓其然?亦略举耳目之所及而已。昔晋平公问祁奚曰:‘羊舌大夫、晋之良大夫也。其行如何?’祁奚辞以不知。公曰:‘吾闻子少长乎其所,今子掩之,何也?’祁奚对曰:‘其少也恭而顺,心有耻而不使其过宿;其为大夫,悉善而谦其端;其为舆尉也,信而好直其功。至于其为容也,温良而好礼,博闻而时出其志。’公曰:‘曩者问子,子奚曰不知也?’祁奚曰:‘每位改变,未知所止,是以不敢得知也。此又羊舌大夫之行也。’”子贡跪曰:“请退而记之。”

贤君

哀公问于孔子曰:“当今之君,孰为最贤?”孔子对曰:“丘未之见也,抑有卫灵公乎?”公曰:“吾闻其闺门之内无别,而子次之贤,何也?”孔子曰:“臣语其朝廷行事,不论其私家之际也。”公曰:“其事何如?”孔子对曰:“灵公之弟,曰公子渠牟,其智足以治千乘,其信足以守之,灵公爱而任之。又有士曰林国者,见贤必进之,而退与分其禄,是以灵公无游放之士,灵公贤而尊之。又有士曰庆足者,卫国有大事,则必起而治之;国无事,则退而容贤,灵公悦而敬之。又有大夫史鰌,以道去卫,而灵公郊舍三日,琴瑟不御,必待史鰌之入而后敢入。臣以此取之,虽次之贤,不亦可乎?”

子贡问于孔子曰:“今之人臣孰为贤?”子曰:“吾未识也。往者齐有鲍叔,郑有子皮,则贤者矣。”子贡曰:“齐无管仲,郑无子产。”子曰:“赐!汝徒知其一,未知其二也。汝闻用力为贤乎?进贤为贤乎?”子贡曰:“进贤贤哉!”子曰:“然。吾闻鲍叔达管仲,子皮达子产,未闻二子之达贤己之才者也。”

哀公问于孔子曰:“寡人闻忘之甚者,徙而忘其妻,有诸?”孔子对曰:“此犹未甚者也,甚者乃忘其身。”公曰:“可得而闻乎?”孔子曰:“昔者夏桀贵为天子,富有四海,忘其圣祖之道,坏其典法,废其世祀,荒于淫乐,耽湎于酒;佞臣谄谀,窥导其心;忠士折口,逃罪不言。天下诛桀而有其国,此谓忘其身之甚矣。”

颜渊将西游于宋,问于孔子曰:“何以为身?”子曰:“恭、敬、忠、信而已矣。恭则远于患,敬则人爱之,忠则和于众,信则人任之。勤斯四者,可以政国,岂特一身者哉!故夫不比于数而比于踈,不亦远乎?不修其中而修外者,不亦反乎?虑不先定,临事而谋,不亦晚乎?”

孔子读《诗》,于《正月》六章,惕然如惧。曰:“彼不达之君子,岂不殆哉!从上依世则道废,违上离俗则身危,时不兴善,己独由之,则曰非妖即妄也。故贤也既不遇天,恐不终其命焉。桀杀龙逢,纣杀比干,皆是类也。《诗》曰:‘谓天盖高,不敢不局,谓地盖厚,不敢不蹐。’此言上下畏罪,无所自容也。”

子路问于孔子曰:“贤君治国,所先者何?”孔子曰:“在于尊贤而贱不肖。”子路曰:“由闻晋中行氏尊贤而贱不肖矣,其亡何也?”孔子曰:“中行氏尊贤而不能用,贱不肖而不能去。贤者知其不用而怨之,不肖者知其必己贱而雠之。怨雠竝存于国,邻敌构兵于郊,中行氏虽欲无亡,岂可得乎?”

孔子闲处,喟然而叹曰:“向使铜鞮伯华无死,则天下其有定矣!”子路曰:“由愿闻其人也。”子曰:“其幼也,敏而好学;其壮也,有勇而不屈;其老也,有道能下人。有此三者,以定天下也,何难乎哉?”子路曰:“幼而好学,壮而有勇,则可也;若夫有道下人,又谁下哉?”子曰:“由!不知。吾闻以众攻寡,无不克也;以贵下贱,无不得也。昔者周公居冢宰之尊,制天下之政,而犹下白屋之士,日见百七十人,斯岂以无道也,欲得士之用也,恶有有道而无下天下君子哉?”

齐景公来适鲁,舍于公馆,使晏婴迎孔子。孔子至,景公问政焉。孔子荅曰:“政在节财。”公悦。又问曰:“秦穆公国小处僻而霸,何也?”孔子曰:“其国虽小,其志大;处虽僻,而其政中。其举也果,其谋也和,法无私而令不愉,首拔五羖,爵之大夫,与语三日而授之以政。此取之,虽王可,其霸少矣。”景公曰:“善哉!”

哀公问政于孔子,孔子对曰:“政之急者,莫大乎使民富且寿也。”公曰:“为之奈何?”孔子曰:“省力役,薄赋敛,则民富矣;敦礼教,远罪疾,则民寿矣。”公曰:“寡人欲行夫子之言,恐吾国贫矣。”孔子曰:“《诗》云:‘恺悌君子,民之父母。’未有子富而父母贫者也。”

卫灵公问于孔子曰:“有语寡人曰:有国家者,计之于庙堂之上,则政治矣。何如?”孔子曰:“其可也。爱人者,则人爱之;恶人者,则人恶之;知得之己者,则知得之人。所谓不出环堵之室而知天下者,知及己之谓也。”

孔子见宋君,君问孔子曰:“吾欲使长有国而列都得之,吾欲使民无惑,吾欲使士竭力,吾欲使日月当时,吾欲使圣人自来,吾欲使官府治理。为之奈何?”孔子对曰:“千乘之君,问丘者多矣,而未有若主君之问问之悉也,然主君所欲者尽可得也。丘闻之,邻国相亲,则长有国;君惠臣忠,则列都得之;不杀无辜,无释罪人,则民不惑;士益之禄,则皆竭力;尊天敬鬼,则日月当时;崇道贵德,则圣人自来;任能黜否,则官府治理。”宋君曰:“善哉!岂不然乎?寡人不佞,不足以致之也。”孔子曰:“此事非难,唯欲行之云耳。”

辩政

子贡问于孔子曰:“昔者齐君问政于夫子,夫子曰:‘政在节财。’鲁君问政于夫子,夫子曰:‘政在谕臣。’叶公问政于夫子,夫子曰:‘政在悦近而来远。’三者之问一也,而夫子应之不同,然政在异端乎?”孔子曰:“各因其事也。齐君为国,奢乎台榭,淫于苑囿,五官伎乐不解于时,一旦而赐人以千乘之家者三,故曰:政在节财。鲁君有臣三人,内比周以愚其君,外距诸侯之宾以蔽其明,故曰:政在谕臣。夫荆之地广而都狭,民有离心,莫安其居,故曰:政在悦近而来远。此三者所以为政殊矣。《诗》云:‘丧乱蔑资,曾不惠我师。’此伤奢侈不节以为乱者也。又曰:‘匪其止共,惟王之卬。’此伤奸臣蔽主以为乱者也。又曰:‘乱离瘼矣,奚其适归。’此伤离散以为乱者也。察此三者,政之所欲,岂同乎哉?”

孔子曰:“忠臣之谏君,有五义焉。一曰谲谏,二曰戆谏,三曰降谏,四曰直谏,五曰风谏。唯度主而行之,吾从其讽谏乎。”

子曰:“夫道不可不贵也。中行文子倍道失义以亡其国,而能礼贤以活其身;圣人转祸为福,此谓是与。”

楚王将游荆台,司马子祺谏,王怒之。令尹子西贺于殿下,谏曰:“今荆台之观,不可失也。”王喜,拊子西之背曰:“与子共乐之矣。”子西步马十里,引辔而止曰:“臣愿言有道,王肯听之乎?”王曰:“子其言之。”子西曰:“臣闻为人臣而忠其君者,爵禄不足以赏也;谀其君者,刑罚不足以诛也。夫子祺者忠臣也,而臣者谀臣也,愿主赏忠而诛谀焉。”王曰:“今我听司马之谏,是独能禁我耳,若后世游之可也?”子西曰:“禁后世易耳。大王万岁之后,起山陵于荆台之上,则子孙必不忍游于父祖之墓以为欢乐也。”王曰:“善。”乃还。孔子闻之,曰:“至哉!子西之谏也,入之于千里之上,抑之于百世之后者也。”

子贡问于孔子曰:“夫子之于子产、晏子,可为至矣。敢问二大夫之所为目,夫子之所以与之者。”孔子曰:“夫子产于民为惠主,于学为博物。晏子于君为忠臣,于行为恭敏。故吾皆以兄事之,而加爱敬。”

齐有一足之鸟,飞习于公朝,下止于殿前,舒翅而跳。齐侯大怪之,使使聘鲁问孔子。孔子曰:“此鸟名曰商羊,水祥也。昔童儿有屈其一脚,振讯两眉而跳且谣曰:‘天将大雨,商羊鼓儛。’今齐有之,其应至矣。急告民趋治沟渠,修堤防,将有大水为灾。”顷之,大霖雨,水溢泛诸国,伤害民人,唯齐有备不败。景公曰:“圣人之言,信而有徵矣!”

孔子谓宓子贱曰:“子治单父,众悦,子何施而得之也?”子语丘所以为之者。对曰:“不齐之治也,父恤其,子其子,恤诸孤而哀丧纪。”孔子曰:“善,小节也,小民附矣,犹未足也。”曰:“不齐所父事者三人,所兄事者五人,所友事者十一人。”孔子曰:“父事三人,可谓教孝矣;兄事五人,可以教悌矣;友事十一人,可以举善矣。中节也,中人附矣;犹未足也。”曰:“此地民有贤于不齐者五人,不齐事之而禀度焉,皆教不齐之道。”孔子叹曰:“其大者乃于此乎有矣!昔尧、舜听天下,务求贤以自辅。夫贤者、百福之宗也,神明之主也,惜乎不齐之所以治者小也。”

子贡为信阳宰,将行,辞于孔子。孔子曰:“勤之慎之,奉天子之时,无夺无伐,无暴无盗。”子贡曰:“赐也,少而事君子,岂以盗为累哉?”孔子曰:“汝未之详也。夫以贤代贤,是谓之夺;以不肖代贤,是谓之伐;缓令急诛,是谓之暴;取善自与,是谓之盗。盗非窃财之谓也。吾闻之,知为吏者,奉法以利民;不知为吏者,枉法以侵民,此怨之所由也。治官莫若平,临财莫如廉。廉、平之守,不可改也。匿人之善,斯谓蔽贤;扬人之恶,斯为小人。内不相训,而外相谤,非亲睦也。言人之善,若己有之;言人之恶,若己受之;故君子无所不慎焉。”

子路治蒲三年。孔子过之,入其境,曰:“善哉由也!恭敬以信矣。”入其邑,曰:“善哉由也!忠信而宽矣。”至庭曰:“善哉由也!明察以断矣。”子贡执辔而问曰:“夫子未见由之政,而三称其善,其善可得闻乎?”孔子曰:“吾见其政矣。入其境,田畴尽易,草莱甚辟,沟洫深治,此其恭敬以信,故其民尽力也。入其邑,墙屋完固,树木甚茂,此其忠信以宽,故其民不偷也。至其庭,庭甚清闲,诸下用命,此其言明察以断,故其政不扰也。以此观之,虽三称其善,庸尽其美矣。”

六本

孔子曰:“行己有六本焉,然后为君子也。立身有义矣,而孝为本;丧纪有礼矣,而哀为本;战阵有列矣,而勇为本;治政有理矣,而农为本;居国有道矣,而嗣为本;生财有时矣,而力为本。置本不固,无务农桑;亲戚不悦,无务外交;事不终始,无务多业;记闻而言,无务多说;比近不安,无务求远。是故反本修迹,君子之道也。”

孔子曰:“药酒苦于口而利于病,忠言逆于耳而利于行。汤、武以谔谔而昌,桀、纣以唯唯而亡。君无争臣,父无争子,兄无争弟,士无争友,无其过者,未之有也。故曰:君失之,臣得之;父失之,子得之;兄失之,弟得之;己失之,友得之。是以国无危亡之兆,家无悖乱之恶,父子兄弟无失,而交友无绝也。”

孔子见齐景公,公悦焉,请置禀丘之邑以为养。孔子辞而不受,入谓弟子曰:“吾闻君子当功受赏,今吾言于齐君,君未之有行,而赐吾邑,其不知丘亦甚矣。”于是遂行。

孔子在齐,舍于外馆,景公造焉。宾主之辞既接,而左右白曰:“周使适至,言先王庙灾。”景公复问:“灾何王之庙也?”孔子曰:“此必厘王之庙。”公曰:“何以知之?”孔子曰:“《诗》云:‘皇皇上天,其命不忒,天之以善,必报其德。’祸亦如之。夫厘王变文、武之制,而作玄黄华丽之饰,宫室崇峻,舆马奢侈,而弗可振也。故天殃所宜加其庙焉。以是占之为然。”公曰:“天何不殃其身,而加罚其庙也?”孔子曰:“盖以文、武故也。若殃其身,则文武之嗣无乃殄乎?故当殃其庙以彰其过。”俄顷,左右报曰:“所灾者厘王庙也。”景公惊起,再拜曰:“善哉!圣之智,过人远矣!”

子夏三年之丧毕,见于孔子。子曰:“与之琴。使之弦。”侃侃而乐,作而曰:“先王制礼,不敢不及。”子曰:“君子也!”闵子三年之丧毕,见于孔子。子曰:“与之琴,使之弦。”切切而悲,作而曰:“先王制礼,弗敢过也。”子曰:“君子也!”子贡曰:“闵子哀未尽,夫子曰:君子也。子夏哀已尽,又曰:君子也。二者殊情,而俱曰君子,赐也惑,敢问之。”孔子曰:“闵子哀未忘,能断之以礼;子夏哀已尽,能引之及礼;虽均之君子,不亦可乎?”

孔子曰:“无体之礼,敬也;无服之丧,哀也;无声之乐,欢也。不言而信,不动而威,不施而仁,志。夫钟之音,怒而击之则武,忧而击之则悲。其志变者,声亦随之,故至诚感之,通于金石,而况人乎?”

孔子见罗雀者,所得皆黄口小雀。夫子问之曰:“大雀独不得,何也?”罗者曰:“大雀善惊而难得,黄口贪食而易得。黄口从大雀,则不得;大雀从黄口,亦不得。”孔子顾谓弟子曰:“善惊以远害,利食而忘患,自其心矣,而独以所从为祸福。故君子慎其所从。以长者之虑,则有全身之阶;随小者之戆,而有危亡之败也。”

孔子读《易》,至于《损》、《益》,喟然而叹。子夏避席问曰:“夫子何叹焉?”孔子曰:“夫自损者必有益之,自益者必有决之,吾是以叹也。”子夏曰:“然则学者不可以益乎?”子曰:“非道益之谓也,道弥益而身弥损。夫学者损其自多,以虚受人,故能成其满博也。天道成而必变,凡持满而能久者,未尝有也。故曰:自贤者,天下之善言不得闻于耳矣。昔尧治天下之位,犹允恭以持之,克让以接下,是以千岁而益盛,迄今而逾彰。夏桀、昆吾,自满而无极,亢意而不节,斩刈黎民,如草芥焉;天下讨之,如诛匹夫,是以千载而恶著,迄今而不灭。满也。如在舆遇三人则下之,遇二人则式之,调其盈虚,不令自满,所以能久也。”子夏曰:“商请志之。”而终身奉行焉。

子路问于孔子曰:“请释古之道而行由之意,可乎?”子曰:“不可。昔东夷之子,慕诸夏之礼,有女而寡,为内私壻,终身不嫁。嫁则不嫁矣,亦非贞节之义也。苍梧娆娶妻而美,让与其兄。让则让矣,然非礼之让也。不慎其初,而悔其后,何嗟及矣。今汝欲舍古之道,行子之意,庸知子意不以是为非,以非为是乎?后虽欲悔,难哉!”

曾子耘瓜,误斩其根。曾晢怒,建大杖以击其背,曾子仆地而不知人久之。有顷乃苏,欣然而起,进于曾晢曰:“向也参得罪于大人,大人用力教参,得无疾乎?”退而就房,援琴而歌,欲令曾晳而闻之,知其体康也。孔子闻之而怒,告门弟子曰:“参来,勿内。”曾参自以为无罪,使人请于孔子。子曰:“汝不闻乎?昔瞽瞍有子曰舜,舜之事瞽瞍,欲使之,未尝不在于侧;索而杀之,未尝可得。小棰则待过,大杖则逃走,故瞽瞍不犯不父之罪,而舜不失烝烝之孝。今参事父,委身以待暴怒,殪而不避,既身死而陷父于不义,其不孝孰大焉!汝非天子之民也,杀天子之民,其罪奚若?”曾参闻之,曰:“参罪大矣!”遂造孔子而谢过。

荆公子行年十五而摄荆相事,孔子闻之,使人往观其为政焉。使者反,曰:“视其朝,清净而少事;其堂上有五老焉,其廊下有二十壮士焉。”孔子曰:“合两二十五之智,以治天下,其固免矣,况荆乎?”

子夏问于孔子曰:“颜回之为人奚若?”子曰:“回之信贤于丘。”曰:“子贡之为人奚若?”子曰:“赐之敏贤于丘。”曰:“子路之为人奚若?”子曰:“由之勇贤于丘。”曰:“子张之为人奚若?”子曰:“师之庄贤于丘。”子夏避席而问曰:“然则四子何为事先生?”子曰:“居!吾语汝。夫回能信而不能反,赐能敏而不能诎,由能勇而不能怯,师能庄而不能同。兼四子者之有以易吾,弗与也。此其所以事吾而弗贰也。”

孔子游于泰山,见荣声期,行乎郕之野,鹿裘带索,鼓琴而歌。孔子问曰:“先生所以为乐者何也?”期对曰:“吾乐甚多,而至者三。天生万物,唯人为贵,吾既得为人,是一乐也;男女之别,男尊女卑,故人以男为贵,吾既得为男,是二乐也;人生有不见日月,不免襁褓者,吾既以行年九十五矣,是三乐也。贫者士之常,死者人之终。处常得终,当何忧哉!”孔子曰:“善哉!能自宽者也。”

孔子曰:“回有君子之道四焉。强于行义,弱于受谏,怵于待禄,慎于治身。史鰌有君子之道三焉。不仕而敬上,不祀而敬鬼,直己而曲于人。”曾子侍,曰:“参昔者常闻夫子三言,而未之能行也。夫子见人之一善,而忘其百非,是夫子之易事也;见人之有善,若己有之,是夫子之不争也;闻善必躬行之,然后导之,是夫子之能劳也。学夫子之三言,而未能行,以自知终不及二子者也。”

孔子曰:“吾死之后,则商也日益,赐也日损。”曾子曰:“何谓也?”子曰:“商也好与贤己者处,赐也好说不若己者。不知其子,视其父;不知其人,视其友;不知其君,视其所使;不知其地,视其草木。故曰:与善人居,如入芝兰之室,久而不闻其香,即与之化矣;与不善人居,如入鲍鱼之肆,久而不闻其臭,亦与之化矣。丹之所藏者赤,漆之所藏者黑。是以君子必慎其所与处者焉。”

曾子从孔子于齐,齐景公以下卿之礼聘曾子,曾子固辞。将行,晏子送之,曰:“吾闻之,君子遗人以财,不若善言。今夫兰本三年,湛之以鹿醢,既成啖之,则易之匹马,非兰之本性也,所以湛者美矣。愿子详其所湛者。夫君子居必择处,游必择方,仕必择君。择君所以求仕,择方所以修道。迁风移俗,嗜欲移性,可不慎乎?”孔子闻之,曰:“晏子之言,君子哉!依贤者,固不困;依富者,固不穷。马蚿斩足而复行,何也?以其辅之者众。”

孔子曰:“以富贵而下人,何人不◇?以富贵而爱人,何人不亲?发言不逆,可谓知言矣;言而众响之,可谓知时矣。是故以富而能富人者,欲贫不可得也;以贵而能贵人者,欲贱不可得也;以达而能达人者,欲穷不可得也。”

孔子曰:“中人之情也,有馀则侈,不足则俭,无禁则淫,无度则逸,从欲则败。是故鞭扑之子,不从父之教;刑戮之民,不从君之令。此言疾之难忍,急之难行也。故君子不急断,不急制。使饮食有量,衣食有节,宫室有度,畜积有数,车器有限,所以防乱之原也。”夫度量不可明,是中人所由之令。

孔子曰:“巧而好度必攻,勇而好问必胜,智而好谋必成。以愚者反之。是以非其人,告之弗听;非其地,树之弗生;得其人,如聚砂而雨之;非其人,如会聋而鼓之。夫处重擅宠,专事妬贤,愚者之情也。位高则危,任重则崩,可立而待。”

孔子曰:“舟非水不行,水入舟则没;君非民不治,民犯上则倾。”是故君子不可不严也,小人不可不整一也。

齐高庭问于孔子曰:“庭不旷山,不直地,衣穰而提贽,精气以问事君子之道,愿夫子告之。”孔子曰:“贞以干之,敬以辅之,施仁无倦。见君子则举之,见小人则退之,去汝恶心,而忠与之。效其行,修其礼,千里之外,亲如兄弟。行不效,礼不修,则对门不汝通矣。夫终日言,不遗己之忧;终日行,不遗己之患;唯智者能之。故自修者,必恐惧以除患,恭俭以避难者也。终身为善,一言则败之,可不慎乎。”

辩物

季桓子穿井,获如土缶,其中有羊焉。使使问于孔子曰:“吾穿井于费,而于井中得一狗,何也?”孔子曰:“丘之所闻者,羊也。丘闻之,木石之怪夔蝄蜽,水之怪龙罔象,土之怪羵羊也。”

吴伐越,隳会稽,获巨骨一节,专车焉。吴子使来聘于鲁,且问之孔子,命使者曰:“无以吾命也。”宾既将事,乃发币于大夫,及孔子,孔子爵之。既彻俎而燕,客执骨而问曰:“敢问骨何如为大?”孔子曰:“丘闻之,昔禹致群臣于会稽之山,防风后至,禹杀而戮之,其骨专车焉。此为大矣。”客曰:“敢问谁守为神?”孔子曰:“山川之灵,足以纪纲天下者,其守为神;社稷之守为公侯,山川之祀者为诸侯,皆属于王。”客曰:“防风何守?”孔子曰:“汪芒氏之君,守封嵎山者,为漆姓。在虞、夏、商为汪芒氏,于周为长翟氏,今曰大人。”有客曰:“人长之极几何?”孔子曰:“焦侥氏长三尺,短之至也;长者不过十,数之极也。”

孔子在陈,陈惠公宾之于上馆。时有隼集陈侯之庭而死,楛矢贯之,石砮,其长尺有咫。惠公使人持隼,如孔子馆而问焉。孔子曰:“隼之来远矣,此肃慎氏之矢。昔武王克商,通道于九夷、百蛮,使各以其方贿来贡,而无忘职业。于是肃慎氏贡楛矢、石砮,其长尺有咫。先王欲昭其令德之致远物也,以示后人使永鉴焉,故铭其括曰:‘肃慎氏贡楛矢。’以分大姬,配胡公,而封诸陈。古者分同姓以珍玉,所以展亲亲也;分异姓以远方之职贡,所以无忘服也。故分陈以肃慎氏贡焉。君若使有司求诸故府,其可得也。”公使人求,得之金牍,如之。

郯子朝鲁,鲁人问曰:“少皓氏以鸟名官,何也?”对曰:“吾祖也,我知之。昔黄帝以云纪官,故为云师而云名,炎帝以火,共工以水,大昊以龙,其义一也。我高祖少皓摰之立也,凤鸟适至,是以纪之于鸟,故为鸟师而鸟名。自颛顼氏以来,不能纪远,乃纪于近,为民师而命以民事,则不能故也。”孔子闻之,遂见郯子而学焉。既而告人曰:“吾闻之,天子失官,学在四夷,犹信。”

邾隐公朝于鲁,子贡观焉。邾子执玉高,其容仰;定公受玉卑,其容俯。子贡曰:“以礼观之,二君者、将有死亡焉?夫礼、生死存亡之体。将左右周旋,进退俯仰,于是乎取之;朝祀丧戎,于是乎观之。今正月相朝,而皆不度,心以亡矣。嘉事不体,何以能久?高仰、骄也;卑俯、替也。骄近乱,替近疾;君为主,其先亡乎?”夏五月,公薨。又邾子出犇。孔子曰:“赐不幸而言中,是赐多言。”

孔子在陈,陈侯就之,燕焉。子游行路之人云:“鲁司铎灾,及宗庙。”以告孔子。子曰:“所及者其桓、僖之庙。”陈侯曰:“何以知之?”子曰:“礼,祖有功而宗有德,故不毁其庙焉。今桓、僖之亲尽矣,又功德不足以存其庙,而鲁不毁,是以天灾加之。”三日,鲁使至。问焉,则桓、僖也。陈侯谓子贡曰:“吾乃今知圣人之可贵。”对曰:“君之知之,可矣,未若专其道而行其化之善也。”

阳虎既犇齐,自齐犇晋,适赵氏。孔子闻之,谓子路曰:“赵氏其世有乱乎!”子路曰:“权不在焉,岂能为乱?”孔子曰:“非汝所知。夫阳虎亲富而不亲仁,有宠于季孙,又将杀之,不克而犇,求容于齐;齐人囚之,乃亡归晋。是齐、鲁二国已去其疾。赵简子好利而多信,必溺其说而从其谋,祸败所终,非一世可知也。”

季康子问于孔子曰:“今周十二月,夏之十月,而犹有螽,何也?”孔子对曰:“丘闻之,火伏而后蛰者毕,今火犹西流,司历过也。”季康子曰:“所失者几月也?”孔子曰:“于夏十月,火既没矣,今火见,再失闰也。”

吴王夫差将与哀公见晋侯。子服景伯对使者曰:“王合诸侯,则伯率侯牧以见于王;伯合诸侯,则侯率子男以见于伯,今诸侯会,而君与寡君见晋君,则晋成为伯矣。且执事以伯召诸侯,而以侯终之,何利之有焉?”吴人乃止。既而悔之,遂囚景伯。伯谓太宰嚭曰:“鲁将以十月上辛,有事于上帝先王,季辛而毕,何也世有职焉,自襄已来,未之改也。若其不会,祝宗将曰:‘吴实然。’”嚭言于夫差。归之,子贡闻之,见于孔子曰:“子服氏之子拙于说矣,以实获囚,以诈得免。”孔子曰:“吴子为夷德,可欺而不可以实。是听者之蔽,非说者之拙。”

叔孙氏之车士,曰子锄商,采薪于大野,获麟焉;折其前左足,载以归。叔孙以为不祥,弃之于郭外,使人告孔子曰:“有麇而角者何也?”孔子往观之,曰:“麟也。胡为来哉?胡为来哉?”反袂拭面,涕泣沾衿。叔孙闻之,然后取之。子贡问曰:“夫子何泣尔?”孔子曰:“麟之至,为明王也。出非其时而见害,吾是以伤焉。”

哀公问政

哀公问政于孔子,孔子对曰:“文武之政,布在方策。其人存,则其政举;其人亡,则其政息。天道敏生,人道敏政,地道敏树。夫政者,犹蒲卢也,待化以成。故为政在于得人。取人以身,修道以仁。仁者、人也,亲亲为大;义者、宜也,尊贤为大。亲亲之教,尊贤之等,礼所以生也。礼者、政之本也。是以君子不可以不修身;思修身,不可以不事亲;思事亲,不可以不知人;思知人,不可以不知天。天下之达道有五,其所以行之者三。曰:君臣也,父子也,夫妇也,昆弟也,朋友也。五者、天下之达道。智、仁、勇、三者,天下之达德也。所以行之者一也。或生而知之,或学而知之,或困而知之,及其知之一也。或安而行之,或利而行之,或勉强而行之,及其成功一也。”公曰:“子之言,美矣至矣!寡人实固,不足以成之也。”孔子曰:“好学近乎智,力行近乎仁,知耻近乎勇。知斯三者,则知所以修身;知所以修身,则知所以治人;知所以治人,则能成天下国家者矣。”公曰:“政其尽此而已乎?”孔子曰:“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,曰:修身也,尊贤也,亲亲也,敬大臣也,体群臣也,重庶民也,来百工也,柔远人也,怀诸侯也。夫修身则道立,尊贤则不惑,亲亲则诸父兄弟不怨,敬大臣则不眩,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,重庶民则百姓劝,来百工则财用足,柔远人则四方归之,怀诸侯则天下畏之。”公曰:“为之奈何?”孔子曰:“斋洁盛服,非礼不动,所以修身也;去谗远色,贱利而贵德,所以尊贤也;爵其能,重其禄,同其好恶,所以笃亲亲也;官盛任使,所以敬大臣也;忠信重禄,所以劝士也;时使薄敛,所以子百姓也;日省月考,饩廪称事,所以来百工也;送往迎来,嘉善而矜不能,所以绥远人也;继绝世,举废邦,治乱持危,朝聘以时,厚往而薄来,所以怀诸侯也。治天下国家有九经,其所以行之者一也。凡事豫则立,不豫则废,言前定则不跲,事前定则不困,行前定则不疾,道前定则不穷。在下位不获于上,民弗可得而治矣;获于上有道,不信于友,不获于上矣;信于友有道,不顺于亲,不信于友矣;顺于亲有道,反诸身不诚,不顺于亲矣;诚身有道,不明于善,不诚于身矣。诚者、天之道也;诚之者、人之道也。夫诚、弗勉而中,不思而得,从容中道,圣人之所以定体也。诚之者,择善而固执之者也。”公曰:“子之教寡人备矣,敢问行之所始。”孔子曰:“立爱自亲始,教民睦也;立敬自长始,教民顺也;教之慈睦,而民贵有亲;教以敬,而民贵用命。民既孝于亲,又顺以听命,措诸天下,无所不可。”公曰:“寡人既得闻此言也,惧不能果行而获罪咎。”

宰我问于孔子曰:“吾闻鬼神之名,而不知所谓,敢问焉。”孔子曰:“人生有气有魄。气者,神之盛也。众生必死,死必归土,此谓鬼;魂气归天,此谓神。合鬼与神而享之,教之至也。骨肉弊于下,化为野土,其气扬于上,此神之著也。圣人因物之精,制为之极,明命鬼神,以为民之则,而犹以是为未足也。故筑为宫室,设为宗、祧,春、秋祭祀,以别亲踈,教民反古复始,不敢忘其所由生也。众之服自此,故听且速焉。教以二端,二端既立,报以二礼:建设朝事,燔燎膻、芗,所以报气也;荐黍稷,修肺、肝,加以郁鬯,所以报魄也。此教民修本反始崇爱,上下用情,礼之至也。君子反古复始,不忘其所由生。是以致其敬,发其情,竭力从事,不敢不自尽也,此之谓大教。昔者,文王之祭也,事死如事生,思死而不欲生,忌日则必哀,称讳则如见亲,祀之忠也,思之深,如见亲之所爱。祭欲见亲之颜色者,其唯文王与!《诗》云:‘明发不寐,有怀二人。’则文王之谓与。祭之明日,明发不寐,有怀二人,敬而致之,又从而思之。祭之日,乐与哀半,飨之必乐,已至必哀,孝子之情也。文王为能得之矣。”

颜回

鲁定公问于颜回曰:“子亦闻东野毕之善御乎?”对曰:“善则善矣。虽然,其马将必佚。”定公色不悦,谓左右曰:“君子固有诬人也。”颜回退。后三日,牧来诉之曰:“东野毕之马佚,两骖曳两服入于厩。”公闻之,越席而起,促驾召颜回。回至,公曰:“前日寡人问吾子以东野毕之御,而子曰:‘善则善矣,其马将佚。’不识吾子奚以知之?”颜回对曰:“以政知之。昔者,帝舜巧于使民,造父巧于使马。舜不穷其民力,造父不穷其马力;是以舜无佚民,造父无佚马。今东野毕之御也,升马执辔,衘体正矣;步骤驰骋,朝礼毕矣;历险致远,马力尽矣;然而犹乃求马不已。臣以此知之。”公曰:“善。诚若吾子之言也。吾子之言,其义大矣。愿少进乎。”颜回曰:“臣闻之,鸟穷则啄,兽穷则玃,人穷则诈,马穷则佚。自古及今,未有穷其下而能无危者也。”公悦。遂以告孔子,孔子对曰:“夫其所以为颜回者,此之类也。岂足多哉?”

孔子在卫,昧旦晨兴,颜回侍侧,闻哭者之声甚哀。子曰:“回!汝知此何所哭乎?”对曰:“回以此哭声非但为死者而已,又有生离别者也。”子曰:“何以知之?”对曰:“回闻桓山之鸟,生四子焉。羽翼既成,将分于四海,其母悲鸣而送之。哀声有似于此,谓其往而不返也。回窃以音类知之。”孔子使人问哭者,果曰:“父死家贫,卖子以葬,与之长决。”子曰:“回也,善于识音矣!”

颜回问于孔子曰:“成人之行若何?”子曰:“达于情性之理,通于物类之变,知幽明之故,覩游气之原,若此可谓成人矣。既能成人,而又加之以仁义礼乐,成人之行也,若乃穷神知礼,德之盛也。”

颜回问于孔子曰:“臧文仲、武仲孰贤?”孔子曰:“武仲贤哉!”颜回曰:“武仲世称圣人,而身不免于罪,是智不足称也;好言兵讨,而挫锐于邾,是智不足名也。夫文仲、其身虽殁,而言不朽,恶有未贤?”孔子曰:“身殁言立,所以为文仲也。然犹有不仁者三,不智者三,是则不及武仲也。”回曰:“可得闻乎?”孔子曰:“下展禽,置六关,妾织蒲,三不仁。设虚器,纵逆祀,祠海鸟,三不智。武仲在齐,齐将有祸,不受其田,以避其难,是智之难也。夫臧武仲之智,而不容于鲁,抑有由焉,作而不顺,施而不恕也夫。《夏书》曰:‘念兹在兹,顺事恕施。’”

颜回问君子。孔子曰:“爱近仁,度近智,为己不重,为人不轻,君子也夫!”回曰:“敢问其次。”子曰:“弗学而行,弗思而得。小子勉之!”

仲孙何忌问于颜回曰:“仁者一言而必有益于仁智,可得闻乎?”回曰:“一言而有益于智,莫如预;一言而有益于仁,莫如恕。夫知其所不可由,斯知所由矣。”

颜回问小人。孔子曰:“毁人之善以为辩,狡讦怀诈以为智,幸人之有过,耻学而羞不能,小人也。”

颜回问子路曰:“力猛于德,而得其死者,鲜矣。盍慎诸焉?”孔子谓颜回曰:“人莫不知此道之美,而莫之御也,莫之为也何居?为闻者盍曰思也夫。”

颜回问于孔子曰:“小人之言,有同乎君子者,不可不察也。”孔子曰:“君子以行言,小人以舌言。故君子于为义之上,相疾也,退而相爱;小人于为乱之上,相爱也,退而相恶。”

颜回问朋友之际如何。孔子曰:“君子之于朋友也,心必有非焉而弗能谓吾不知其仁人也。不忘久德,不思久怨,仁矣夫。”

叔孙武叔见未仕于颜回。回曰:“宾之。”武叔多称人之过而己评论之。颜回曰:“固子之来辱也,宜有得于回焉?吾闻诸孔子曰:‘言人之恶,非所以美己;言人之枉,非所以正己。故君子攻其恶,无攻人之恶。’”

颜回谓子贡曰:“吾闻诸夫子,身不用礼,而望礼于人;身不用德,而望德于人,乱也。夫子之言,不可不思也。”

子路初见

子路见孔子,子曰:“汝何好乐?”对曰:“好长剑。”孔子曰:“吾非此之问也。徒谓以子之所能,而加之以学问,岂可及乎?”子路曰:“学岂益也哉?”孔子曰:“夫人君而无谏臣则失正,士而无教友则失听。御狂马不释策,操弓不反檠。木受绳则直,人受谏则圣,受学重问,孰不顺哉?毁仁恶士,必近于刑。君子不可不学。”子路曰:“南山有竹,不揉自直,斩而用之,达于犀革。以此言之,何学之有?”孔子曰:“括而羽之,镞而砺之,其入之不亦深乎?”子路再拜曰:“敬而受教。”

子路将行,辞于孔子。子曰:“赠汝以车乎?赠汝以言乎?”子路曰:“请以言。”孔子曰:“不强不达,不劳无功,不忠无亲,不信无复,不恭失礼。慎此五者而已。”子路曰:“由请终身奉之。敢问亲交取亲若何?言寡可行若何?长为善士而无犯若何?”孔子曰:“汝所问苞在五者中矣。亲交取亲,其忠也;言寡可行,其信乎;长为善士而无犯于礼也。”

孔子为鲁司寇,见季康子,康子不悦,孔子又见之。宰予进曰:“昔予也常闻诸夫子曰:‘王公不我聘,则弗动。’今夫子之于司寇也,日少而屈节数矣。不可以已乎?”孔子曰:“然。鲁国以众相陵,以兵相㬥之日久矣。而有司不治,则将乱也。其聘我者,孰大于是哉!”鲁人闻之,曰:“圣人将治,何不先自远刑罚。”自此之后,国无争者。孔子谓宰予曰:“违山十里,蟪蛄之声,犹在于耳,故政事莫如应之。”

孔子兄子有孔蔑者,与宓子贱皆仕。孔子往过孔蔑而问之曰:“自汝之仕,何得何亡?”对曰:“未有所得,而所亡者三。王事若龙,学焉得习,是学不得明也;俸禄少,饘粥不及亲戚,是骨肉益踈也;公事多急,不得吊死问疾,是朋友之道阙也。其所亡者三,即谓此也。”孔子不悦,往过子贱,问如孔蔑。对曰:“自来仕者,无所亡其有所得者三。始诵之,今得而行之,是学益明也;俸禄所供,被及亲戚,是骨肉益亲也;虽有公事,而兼以吊死问疾,是朋友笃也。”孔子喟然谓子贱曰:“君子哉若人!鲁无君子者,则子贱焉取此。”

孔子侍坐于哀公。赐之桃与黍焉,哀公曰:“请。”孔子先食黍而后食桃。左右皆掩口而笑。公曰:“黍者所以雪桃,非为食之也。”孔子对曰:“丘知之矣。然夫黍者、五谷之长,郊礼宗庙以为上盛。菓属有六,而桃为下,祭祀不用,不登郊庙。丘闻之,君子以贱雪贵,不闻以贵雪贱。今以五谷之长,雪菓之下者,是从上雪下,臣以为妨于教,害于义,故不敢。”公曰:“善哉!”

子贡曰:“陈灵公宣婬于朝,泄冶正谏而杀之,是与比干谏而死同,可谓仁乎?”子曰:“比干于纣,亲则诸父,官则少师,忠报之心,在于宗庙而已。固必以死争之,冀身死之后,纣将悔寤,其本志情在于仁者也。泄冶之于灵公,位在大夫,无骨肉之亲,怀宠不去,仕于乱朝,以区区之一身,欲正一国之婬昏,死而无益,可谓狷矣。《诗》曰:‘民之多僻,无自立辟。’其泄冶之谓乎?”

孔子相鲁。齐人患其将霸,欲败其政。乃选好女子八十人,衣以文饰而舞容玑,及文马四十驷,以遗鲁君。陈女乐、列文马于鲁城南高门外,季桓子微服往观之,再三,将受焉。告鲁君为周道游观,观之终日,怠于政事。子路言于孔子曰:“夫子可以行矣。”孔子曰:“鲁今且郊,若致膰于大夫,则是未废其常,吾犹可以止也。”桓子既受女乐,君臣婬荒,三日不听国政,郊又不致膰俎。孔子遂行,宿于郭屯。师已送,曰:“夫子非罪也?”孔子曰:“吾歌可乎?”歌曰:“彼妇人之口,可以出走;彼妇人之请,可以死败。优哉游哉,聊以卒岁。”

澹台子羽有君子之容,而行不胜其貌;宰我有文雅之辞,而智不充其辩。孔子曰:“里语云:‘相马以舆,相士以居,弗可废矣。’以容取人,则失之子羽;以辞取人,则失之宰予。”

孔子曰:“君子以其所不能畏人,小人以其所不能不信人。故君子长人之才,小人抑人而取胜焉。”

孔蔑问行己之道。子曰:“知而弗为,莫如勿知;亲而弗信,莫如勿亲。乐之方至,乐而勿骄;患之将至,思而勿忧。”孔蔑曰:“行己乎?”子曰:“攻其所不能,补其所不备。毋以其所不能疑人,毋以其所能骄人。终日言,无遗己忧;终日行,不遗己患。唯智者有之。”

在厄

楚昭王聘孔子,孔子往拜礼焉,路出于陈、蔡。陈、蔡大夫相与谋曰:“孔子圣贤,其所刺讥,皆中诸侯之病。若用于楚,则陈、蔡危矣。”遂使徒兵距孔子。孔子不得行,绝粮七日,外无所通,黎羹不充,从者皆病,孔子愈慷慨讲诵,弦歌不衰。乃召子路而问焉,曰:“《诗》云:‘匪兕匪虎,率彼旷野。’吾道非乎?奚为至于此?”子路愠,作色而对曰:“君子无所困。意者夫子未仁与?人之弗吾信也;意者夫子未智与?人之弗吾行也。且由也,昔者闻诸夫子:‘为善者,天报之以福;为不善者,天报之以祸。’今夫子积德怀义,行之久矣,奚居之穷也?”子曰:“由未之识也!吾语汝。汝以仁者为必信也,则伯夷、叔齐不饿死首阳;汝以智者为必用也,则王子比干不见剖心;汝以忠者为必报也,则关龙逢不见刑;汝以谏者为必听也,则伍子胥不见杀。夫遇不遇者,时也;贤不肖者,才也。君子博学深谋,而不遇时者,众矣。何独丘哉!且芝兰生于深林,不以无人而不芳;君子修道立德,不为穷困而败节,为之者人也,生死者命也。是以晋重耳之有霸心,生于曹、卫;越王句践之有霸心,生于会稽。故居下而无忧者,则思不远;处身而常逸者,则志不广。庸知其终始乎?”子路出。召子贡,告如子路。子贡曰:“夫子之道至大,故天下莫能容夫子,夫子盍少贬焉?”子曰:“赐!良农能稼,不必能穑;良工能巧,不能为顺;君子能修其道,纲而纪之,不必其能容。今不修其道,而求其容,赐,尔志不广矣!思不远矣!”子贡出。颜回入,问亦如之。颜回曰:“夫子之道至大,天下莫能容。虽然,夫子推而行之,世不我用,有国者之丑也。夫子何病焉!不容然后见君子。”孔子欣然叹曰:“有是哉,颜氏之子!吾亦使尔多财,吾为尔宰。”

子路问于孔子曰:“君子亦有忧乎?”子曰:“无也。君子之修行也,其未得之,则乐其意;既得之,又乐其治。是以有终身之乐,无一日之忧。小人则不然,其未得也,患弗得之;既得之,又恐失之。是以有终身之忧,无一日之乐也。”

曾子弊衣而耕于鲁,鲁君闻之而致邑焉。曾子固辞不受。或曰:“非子之求,君自致之,奚固辞也?”曾子曰:“吾闻受人施者常畏人,与人者常骄人。纵君有赐,不我骄也。吾岂能勿畏乎?”。孔子闻之,曰:“参之言足以全其节也。”

孔子厄于陈、蔡,从者七日不食。子贡以所赍货,窃犯围而出,告籴于野人,得米一石焉。颜回、仲由炊之于坏屋之下,有埃墨堕饭中,颜回取而食之。子贡自井望见之,不悦,以为窃食也,入问孔子曰:“仁人廉士穷,改节乎?”孔子曰:“改节即何称于仁廉哉?”子贡曰:“若回也,其不改节乎?”子曰:“然。”子贡以所饭告孔子,子曰:“吾信回之为仁久矣。虽汝有云,弗以疑也,其或者必有故乎?汝止,吾将问之。”召颜回曰:“畴昔予梦见先人,岂或启佑我哉。子炊而进饭,吾将进焉。”对曰:“向有埃墨堕饭中,欲置之,则不洁;欲弃之,则可惜。回即食之,不可祭也。”孔子曰:“然乎!吾亦食之。”颜回出。孔子顾谓二三子曰:“吾之信回也,非待今日也。”二三子由此乃服之。

入官

子张问入官于孔子。孔子曰:“安身取誉为难。”子张曰:“为之如何?”孔子曰:“己有善勿专,教不能勿怠,已过勿发,失言勿椅,不善勿遂,行事勿留。君子入官,自此六者,则身安誉至而政从矣。且夫忿数者,官狱所由生也;拒谏者,虑之所以塞也;慢易者,礼之所以失也;怠惰者,时之所以后也;奢侈者,财之所以不足也;专独者,事之所以不成也。君子入官,除此六者,则身安誉至而政从矣。故君子南面临官大域之中而公治之,精智而略行之,合是忠信,考是大伦,存是美恶,进是利而除是害,无求其报焉,而民之情可得也。夫临之无抗民之恶,胜之无犯民之言,量之无佼民之辞,养之无扰于其时,爱之无宽于刑法。若此,则身安誉至而民得也。君子以临官,所见则迩,故明不可蔽也;所求于迩,故不劳而得也;所以治者约,故不用众而誉立;凡法象在内,故法不远而源泉不竭。是以天下积而本不寡,短长得其量,人志治而不乱政,德贯乎心,藏乎志,刑乎色,发乎声。若此,而身安誉至,民咸自治矣。是故临官不治则乱,乱生则争之者至,争之至,又于乱。明君必宽佑以容其民,慈爱优柔之,而民自得矣。行者、政之始也;说者、情之导也。善政行易,则民不怨;言调说和,则民不变;法在身,则民象之;明在己,则民显之。若乃供己而不节,则财利之生者微矣;贪以不得,则善政必简矣;苟以乱之,则善言必不听也;详以纳之,则规谏日至。言之善者,在所日闻;行之善者,在所能为。故君上者、民之仪也;有司执政者,民之表也;迩臣便僻者,群仆之伦也。故仪不正,则民失;表不端,则百姓乱;迩臣便僻,则群臣污矣。是以人主不可不敬乎三伦。君子修身反道,察里言而服之,则身安誉至,终始在焉。故夫女子必自择丝麻,良工必自择完材,贤君必自择左右。劳于取人,佚于治事,君子欲誉,则必谨其左右。为上者、譬如缘木焉,务高而畏下兹甚。六马之乖离,必于四达之交衢;万民之叛道,必于君上之失政。上者尊严而危,民者卑贱而神。爱之则存,恶之则亡。长民者必明此之要。故南面临官,贵而不骄,富而能供,有本而能图末,修事而能建业,久居而不滞,情近而畅乎远,察一物而贯乎多,治一物而万物不能乱者,以身本者也。君子莅民,不可以不知民之性而达诸民之情。既知其性,又习其情,然后民乃从命矣。故世举则民亲之,政均则民无怨。故君子莅民,不临以高,不导以远,不责民之所不为,不强民之所不能。以明王之功,不因其情,则民严而不迎;笃之以累年之业,不因其力,则民引而不从。若责民所不为,强民所不能,则民疾;疾则僻矣。古者圣主冕而前旒,所以蔽明也;紘紞充耳,所以揜聪也。水至清即无鱼,人至察则无徒。枉而直之,使自得之;优而柔之,使自求之;揆而度之,使自索之。民有小过,必求其善,以赦其过;民有大罪,必原其故,以仁辅化。如有死罪,其使之生,则善也。是以上下亲而不离;道化流而不蕴。故德者、政之始也。政不和,则民不从其教矣;不从教,则民不习;不习,则不可得而使也。君子欲言之见信也,莫善乎先虚其内;欲政之速行也,莫善乎以身先之;欲民之速服也,莫善乎以道御之。故虽服必强,自非忠信,则无可以取亲于百姓者矣;内外不相应,则无可以取信于庶民者矣。此治民之至道矣,入官之大统矣。”子张既闻孔子斯言,遂退而记之。

困誓

子贡问于孔子曰:“赐倦于学,困于道矣。愿息而事君,可乎?”孔子曰:“《诗》云:‘温恭朝夕,执事有恪。’事君之难也。焉可息哉?”曰:“然则赐愿息而事亲。”孔子曰:“《诗》云:‘孝子不匮,永锡尔类。’事亲之难也。焉可以息哉?”曰:“然则赐请愿息于妻子。”孔子曰:“《诗》云:‘刑于寡妻,至于兄弟,以御于家邦。’妻子之难也。焉可以息哉?”曰:“然则赐愿息于朋友。”孔子曰:“《诗》云:‘朋友攸摄,摄以威仪。’朋友之难也。焉可以息哉?”曰:“然则赐愿息于耕矣。”孔子曰:“《诗》云:‘昼尔于茅,宵尔索綯,亟其乘屋,其始播百谷。’耕之难也。焉可以息哉?”曰:“然则赐将无所息者也?”孔子曰:“有焉。自望其广,则睾如也;视其高,则填如也;察其从,则隔如也。此其所以息也矣。”子贡曰:“大哉乎死也!君子息焉!小人休焉!大哉乎死也!”

孔子自卫将入晋,至河,闻赵简子杀窦犨鸣犊及舜华,乃临河而叹曰:“美哉水,洋洋乎!丘之不济此,命也夫!”子贡趋而进曰:“敢问何谓也?”孔子曰:“窦犨鸣犊、舜华,晋之贤大夫也。赵简子未得志之时,须此二人而后从政。及其已得志也,而杀之。丘闻之,刳胎杀夭,则麒麟不至其郊;竭泽而渔,则蛟龙不处其渊;覆巢破卵,则凤凰不翔其邑。何则?君子违伤其类者也。鸟兽之于不义,尚知避之,况于人乎!”遂还,息于邹,作《盘琴》以哀之。

子路问于孔子曰:“有人于此,夙兴夜寐,耕芸树艺;手足胼胝,以养其亲。然而名不称孝,何也?”孔子曰:“意者身不敬与?辞不顺与?色不悦与?古之人有言曰:‘人与己与不汝欺。’今尽力养亲,而无三者之阙,何谓无孝之名乎?”孔子曰:“由!汝志之,吾语汝。虽有国士之力,而不能自举其身,非力之少,势不可矣。夫内行不修,身之罪也;行修而名不彰,友之罪也;行修而名自立。故君子入则笃行,出则交贤,何为无孝名乎?”

孔子遭厄于陈、蔡之闲,绝粮七日,弟子馁病,孔子弦歌。子路入见曰:“夫子之歌,礼乎?”孔子弗应,曲终而曰:“由来!吾语汝。君子好乐,为无骄也;小人好乐,为无慑也。其谁之,子不我知而从我者乎?”子路悦,援戚而舞,三终而出。明日,免于厄,子贡执辔,曰:“二三子从夫子而遭此难也,其弗忘矣!”孔子曰:“善恶何也?夫陈、蔡之闲,丘之幸也。二三子从丘者,皆幸也。吾闻之,君不困不成王,烈士不困行不彰,庸知其非激愤厉志之始于是乎在。”

孔子之宋,匡人简子以甲士围之。子路怒,奋戟将与战。孔子止之,曰:“恶有修仁义而不免俗者乎?夫《诗》、《书》之不讲,礼乐之不习,是丘之过也;若以述先王好古法而为咎者,则非丘之罪也。命夫!歌!予和汝。”子路弹琴而歌,孔子和之,曲三终,匡人解甲而罢。

孔子曰:“不观高崖,何以知巅坠之患;不临深泉,何以知没溺之患;不观巨海,何以知风波之患。失之者其不在此乎?士慎此三者,则无累于身矣。”

子贡问于孔子曰:“赐既为人下矣,而未知为人下之道,敢问之。”子曰:“为人下者,其犹土乎。汩之深则出泉;树其壤则百谷滋焉,草木植焉,禽兽育焉。生则出焉,死则入焉。多其功而不意,恢其志而无不容。为人下者以此也。”

孔子适郑,与弟子相失,独立东郭门外,或人谓子贡曰:“东门外有一人焉,其长九尺有六寸,河目隆颡,其头似尧,其颈似皋繇,其肩似子产,然自腰以下,不及禹者三寸,累然如丧家之狗。”子贡以告。孔子欣然而叹曰:“形状未也,如丧家之狗,然乎哉!然乎哉!”

孔子适卫,路出于蒲,会公叔氏以蒲叛卫,而止之。孔子弟子有公良孺者,为人贤长,有勇力,以私车五乘,从夫子行,喟然曰:“昔吾从夫子,遇难于匡,又伐树于宋。今遇困于此,命也夫!与其见夫子仍遇于难,宁我鬭死。”挺剑而合众,将与之战。蒲人惧曰:“苟无适卫,吾则出子。”乃盟孔子,而出之东门。孔子遂适卫。子贡曰:“盟可负乎?”孔子曰:“要我以盟,非义也。”卫侯闻孔子之来,喜而于郊迎之。问伐蒲,对曰:“可哉!”公曰:“吾大夫以为蒲者,卫之所以恃晋楚也,伐之无乃不可乎?”孔子曰:“其男子有死之志,吾之所伐者,不过四五人矣。”公曰:“善。”卒不果伐。他日,灵公又与夫子语,见飞雁过,而仰视之,色不悦。孔子乃逝。

卫蘧伯玉贤,而灵公不用;弥子瑕不肖,反任之。史鱼骤谏而不从。史鱼病将卒,命其子曰:“吾在卫朝,不能进蘧伯玉、退弥子瑕,是吾为臣不能正君也。生而不能正君,则死无以成礼。我死,汝置尸牖下,于我毕矣。”其子从之。灵公吊焉,怪而问焉。其子以其父言告公。公愕然失容,曰:“是寡人之过也。”于是命之殡于客位,进蘧伯玉而用之,退弥子瑕而远之。孔子闻之,曰:“古之列谏之者,死则已矣,未有若史鱼死而尸谏,忠感其君者也。可不谓直乎?”

五帝德

宰我问于孔子曰:“昔者吾闻诸荣伊曰:‘黄帝三百年。’请问:黄帝者,人也?抑非人也?何以能至三百年乎?”孔子曰:“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,不可胜以观也。而上世黄帝之问,将谓先生难言之故乎?”宰我曰:“上世之传,隐微之说,卒采之辩,暗忽之意,非君子之道者,则子之问也固矣。”孔子曰:“可也。吾略闻其说,黄帝者,少典之子,曰轩辕。生而神灵,弱而能言,幼齐睿庄,敦敏诚信。长聪明,治五气,设五量,抚万民,度四方,服牛乘马,扰驯猛兽,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,三战而后克之。始垂衣裳,作为黼黻,治民,以顺天地之纪,知幽明之故,达死生存亡之说。播时百谷,尝味草木,仁厚及于鸟兽昆虫。考日月星辰,劳耳目,勤心力,用水火财物以生民。民赖其利,百年而死;民畏其神,百年而亡;民用其教,百年而移。故曰:黄帝三百年。”

宰我曰:“请问帝颛顼。”孔子曰:“五帝用说,三王有度。汝欲一日徧闻远古之说,躁哉予也!”宰我曰:“昔予也闻诸夫子曰:‘小子毋或宿。’故敢问。”孔子曰:“颛顼,黄帝之孙,昌意之子,曰高阳。渊而有谋,䟽通以知远,养财以任地,履时以象天,依鬼神而制义,治气性以教众,洁诚以祭祀,巡四海以宁民。北至幽陵,南暨交趾,西扺流沙,东极蟠木,动静之类,小大之物,日月所照,莫不底属。”

宰我曰:“请问帝喾。”孔子曰:“玄枵之孙,乔极之子,曰高辛。生而神异,自言其名。博施厚利,不于其身。聪以知远,明以察微。仁而威,惠而信,以顺天地之义。知民所急,修身而天下服,取地之财而节用之,抚教万民而诲利之,历日月之生朔而迎送之,明鬼神而敬事之。其色也和,其德也重,其动也时,其服也衷。春夏秋冬,育护天下,日月所照,风雨所至,莫不从化。”

宰我曰:“请问帝尧。”孔子曰:“高辛氏之子,曰陶唐。其仁如天,其智如神,就之如日,望之如云。富而不骄,贵而能降。伯夷典礼,龙夔典乐,舜时而仕,趋视四时,务先民始之,流四凶而天下服。其言不忒,其德不回,四海之内,舟舆所及,莫不夷说。”

宰我曰:“请问帝舜。”孔子曰:“乔牛之孙,瞽瞍之子也,曰有虞。舜孝友闻于四方,陶魰事亲,宽裕而温良,敦敏而知时,畏天而爱民,恤远而亲近。承受大命,依于二女。睿明智通,为天下帝。命二十二臣,率尧旧职,躬己而已。天平地成,巡狩四海,五载一始。三十年在位,嗣帝五十载。陟方岳,死于苍梧之野而葬焉。”

宰我曰:“请问禹。”孔子曰:“高阳之孙,鲧之子也,曰夏后。敏给克齐,其德不爽,其仁可亲,其言可信。声为律,身为度。亹亹穆穆,为纪为纲。其功为百神主,其惠为民父母。左准绳,右规矩,履四时,据四海,任皋繇、伯益以赞其治,兴六师以征不序。四极,民莫敢不服。”孔子曰:“予!大者如天,小者如言,民悦至矣。予也非其人也。”宰我曰:“予也不足以戒。敬承矣。”

他日,宰我以语子贡,子贡以复孔子。子曰:“吾欲以颜状取人也,则于灭明改之矣;吾欲以辞言取人也,则于宰我改之矣;吾欲以容貌取人也,则于子张改之矣。”宰我闻之惧,弗敢见焉。

五帝

季康子问于孔子曰:“旧闻五帝之名,而不知其实,请问何谓五帝?”孔子曰:“昔丘也闻诸老聃曰:‘天有五行,木、火、金、水、土,分时化育,以成万物,其神谓之五帝。’古之王者,易代而改号,取法五行,五行更王,终始相生,亦象其义。故其为明王者,而死配五行。是以太皞配木,炎帝配火,黄帝配土,少皞配金,颛顼配水。”康子曰:“太皞氏其始之木何如?”孔子曰:“五行用事,先起于木。木、东方。万物之初皆出焉。是故王者则之,而首以木德王天下。其次则以所生之行、转相承也。”康子曰:“吾闻勾芒为木正,祝融为火正,蓐收为金正,玄冥为水正,后土为土正。此则五行之主而不乱。称曰帝者何也?”夫子曰:“凡五正者,五行之官名。五行佐成上帝,而称五帝,太皞之属配焉。亦云帝,从其号。昔少皞氏之子有四叔,曰重,曰该,曰修,曰熙。实能金木及水,使重为勾芒,该为蓐收,修及熙为玄冥。颛顼氏之子曰黎,为祝融。龚工氏之子曰勾龙,为后土。此五者各以其所能业为官职,生为上公,死为贵神,别称五祀,不得同帝。”康子曰:“如此之言,帝王改号,于五行之德,各所统。则其所以相变者,皆主何事?”孔子曰:“所尚则各从其所王之德次焉。夏后氏以金德王而尚黑,大事敛用昏,戎事乘骊,牲用玄。殷人以水德,尚白,大事敛用日中,戎事乘翰,牲用白。周人以木德王,尚赤,大事敛用日出,戎事乘騵,牲用騂。此三代之所以不同。”康子曰:“唐、虞二帝,其所尚者何色?”孔子曰:“尧以火德王,色尚黄。舜以土德王,色尚青。”康子曰:“陶唐、有虞、夏后、殷、周独不得配五帝,意者德不及上古耶?将有限乎?”孔子曰:“古之平治水土及播殖百谷者众矣,唯勾龙兼食于社,而弃为稷神,易代奉之,无敢益者,明不可与等。故自太皞以降,逮于颛顼,其应五行而王,数非徒五,而配五帝,是其德不可以多也。”

执辔

闵子骞为费宰,问政于孔子。子曰:“以德以法。夫德法者,御民之具,犹御马之有衘勒也。君者、人也;吏者、辔也;刑者、策也。夫人君之政,执其辔策而已。”子骞曰:“敢问古之为政。”孔子曰:“古者天子以内史为左右手,以德法为衘勒,以百官为辔,以刑罚为策,以万民为马,故御天下数百年而不失。善御马者,正衘勒,齐辔策,均马力,和马心。故口无声而马应,辔策不举而极千里。善御民者,壹其德法,正其百官,以均齐民力,和安民心。故令不再而民顺从,刑不用而天下治。是以天地德之,而兆民怀之。夫天地之所德,兆民之所怀,其政美,其民而称之。今人言五帝、三王者,其盛无偶,威察若存,其故何也?其法盛,其德厚,故思其德必称其人,朝夕祝之,升闻于天,上帝俱歆,用永厥世而丰其年。不能御民者,弃其德法,专用刑辟。譬犹御马,弃其衘勒而专用棰策,其不制也可必矣。夫无衘勒而用棰策,马必伤,车必败;无德法而用刑,民必流,国必亡。治国而无德法,则民无修;民无修,则迷惑失道。如此,上帝必以其为乱天道也。苟乱天道,则刑罚㬥,上下相谀,莫知念患,俱无道故也。今人言恶者,必比之于桀、纣,其故何也?其法不听,其德不厚。故民恶其残虐,莫不吁嗟,朝夕祝之,升闻于天,上帝不蠲,降之以祸罚,灾害竝生,用殄厥世。故曰:德法者,御民之本。古之御天下者,以六官揔治焉。冢宰之官以成道,司徒之官以成德,宗伯之官以成仁,司马之官以成圣,司寇之官以成义,司空之官以成礼。六官在手以为辔,司会均仁以为纳。故曰:御四马者执六辔,御天下者正六官。是故善御马者,正身以揔辔,均马力,齐马心,廻旋曲折,唯其所之,故可以取长道,可赴急疾,此圣人所以御天地与人事之法则也。天子以内史为左右手,以六官为辔已,而与三公为执六官,均五教,齐五法,故亦唯其所引,无不如志。以之道,则国治;以之德,则国安;以之仁,则国和;以之圣,则国平;以之礼,则国定;以之义,则国义。此御政之术。过失,人情莫不有焉;过而改之,是谓不过。故属不理,分职不明,法政不一,百事失纪,曰乱。乱则饬冢宰。地而不殖,财物不蕃,万民饥寒,教训不行,风俗淫僻,人民流散,曰危。危则饬司徒。父子不亲,长幼失序,君臣上下,乖离异志,曰不和。不和则饬宗伯。贤能而失官爵,功劳而失赏禄,士卒疾怨,兵弱不用,曰不平。不平则饬司马。刑罚㬥乱,奸邪不胜,曰不义。不义则饬司寇。度量不审,举事失理,都鄙不修,财物失所,曰贫。贫则饬司空。故御者同是车马,或以取千里,或不及数百里;其所谓进退缓急异也。夫治者同是官法,或以致平,或以致乱者,亦其所以为进退缓急异也。古者,天子常以季冬考德正法,以观治乱。德盛者、治也。德薄者、乱也。故天子考德,则天下之治乱,可坐庙堂之上而知之。夫德盛则法修,德不盛则饬法与政,咸德而不衰。故曰:王者又以孟春论吏之德及功能。能德法者为有德,能行德法者为有行,能成德法者为有功,能治德法者为有智。故天子论吏而德法行,事治而功成。夫季冬正法,孟春论吏,治国之要。”

子夏问于孔子曰:“商闻易之生人,及万物鸟兽昆虫,各有奇偶,气分不同,而凡人莫知其情,唯达道德者能原其本焉。天一,地二,人三,三三如九,九九八十一。一主日,日数十,故人十月而生。八九七十二,偶以从奇,奇主辰,辰为月,月主马,故马十二月而生。七九六十三,三主斗,斗主狗,故狗三月而生。六九五十四,四主时,时主豕,故豕四月而生。五九四十五,五为音,音主猨,故猨五月而生。四九三十六,六为律,律主鹿,故鹿六月而生。三九二十七,七主星,星主虎,故虎七月而生。二九一十八,八主风,风为虫,故虫八月而生。其馀各从其类矣。鸟鱼生阴,而属于阳,故皆卵生。鱼游于水,鸟游于云,故立冬则燕雀入海化为蛤。蚕食而不饮,蝉饮而不食,蜉蝣不饮不食,万物之所以不同。介鳞夏食而冬蛰,齕吞者八窍而兽生,龃𪚅者九窍而胎生,四足者无羽翼,戴角者无上齿,无角无前齿者膏,有角无齿者脂,昼生者类父,夜生者似母,是以至阴主牝,至阳主牡。敢问其然乎?”孔子曰:“然。吾昔闻诸老聃亦如汝之言。”子夏曰:“商闻《山书》曰:地东西为纬,南北为经;山为积德,川为积刑;高者为生,下者为死;丘陵为牡,溪谷为牝;蜯蛤龟珠与日月而盛虚。是故坚土之人刚,弱土之人柔,墟土之人大,沙土之人细,息土之人美,耗土之人丑。食水者善游而耐寒,食土者无心而不息,食木者多力而不治,食草者善走而愚,食桑者有绪而蛾,食肉者勇毅而捍,食气者神明而寿,食谷者智惠而巧,不食者不死而神。故曰:羽虫三百有六十,而凤为之长;毛虫三百有六十,而鳞为之长;甲虫三百有六十,而龟为之长;鳞虫三百有六十,而龙为之长;倮虫三百有六十,而人为之长。此乾坤之美也,殊形异类之数。王者动必以道,静必顺理,以奉天地之性,而不害其所主,谓之仁圣焉。”子夏言终而出。子贡进曰:“啇之论也何如?”孔子曰:“汝谓何也?”对曰:“微则微矣,然则非治世之待也。”孔子曰:“然,各其所能。”

本命解

鲁哀公问于孔子曰:“人之命与性何谓也?”孔子对曰:“分于道,谓之命;形于一,谓之性;化于阴阳,象形而发,谓之生;化穷数尽,谓之死。故命者,性之始也;死者,生之终也。有始则必有终矣。人始生而有不具者五焉,目无见,不能食,行,不能言,不能化。及生三月而微煦,然后有见;八月生齿,然后能食;三年顋合,然后能言;十有六而精通,然后能化。阴穷反阳,故阴以阳变;阳穷反阴,故阳以阴化。是以男子八月生齿,八岁而齓。女子七月生齿,七岁而齓,十有四而化。一阳一阴,奇偶相配,然后道合化成。性命之端,形于此也。”公曰:“男子十六精通,女子十四而化,是则可以生民矣。而礼、男必三十而有室,女必二十而有夫也。岂不晚哉?”孔子曰:“夫礼言其极不是过也。男子二十而冠,有为人父之端;女子十五许嫁,有适人之道。于此而往,则自婚矣。群生闭藏乎阴,而为化育之始。故圣人因时以合耦。男子穷天数也。霜降而妇功成,嫁娵者行焉。冰泮而农桑起,婚礼而杀于此。男子者,任天道而长万物者也。知可为,知不可为;知可言,知不可言;知可行,知不可行者也。是故审其伦而明其别,谓之知,所以效疋夫之听也。女子者,顺男子之教而长其理者也。是故无专制之义,而有三从之道;幼从父兄,既嫁从夫,死从子,言无再醮之端,教令不出于闺门,事在供酒食而已,无阃外之非义也,不越境而奔丧,事无擅为,行无独成,参知而后动,可验而后言,昼不游庭,夜行以火,所以效疋妇之德也。”孔子遂言曰:“女有五不取:逆家子者,乱家子者,世有刑人子者,有恶疾子者,丧父长子者。妇有七出、三不去;七出者:不顺父母出者,无子者,婬僻者,嫉妬者,恶疾者,多口舌者,窃盗者。三不去者:谓有所取无所归一也,与共更三年之丧二也,先贫贱后富贵者三也。凡此圣人所以顺男女之际,重婚姻之始也。”

孔子曰:“礼之所以象五行也,其义、四时也,故丧礼有举焉。有恩有义,有节有权,其恩厚者其服重。故为父母斩衰三年,以恩制者也。门内之治恩掩义,门外之治义掩恩。资于事父以事君,而敬同。贵尊贵尊,义之大也。故为君亦服衰三年,以义制者也。三日而浴,三月而沐,期而练,毁不灭性,不以死伤生,丧不过三年,苴衰不补,坟不修,除服之日鼓素琴,示民有终也。凡此以节制者也。资于事父以事母,而爱同。天无二日,国无二君,家无二尊,以治之。故父在为母齐衰朞者,见无二尊也。百官备,百物具,不言而事行者,扶而起;言而后事行者,杖而起;身自执事行者,面垢而已;此以权制者也。亲始死,三日不怠,三月不懈,朞悲号,三年忧,哀之杀也。圣人因杀以制节也。”

论礼

孔子闲居,子张、子贡、言游侍。论及于礼,孔子曰:“居!汝三人者。吾语汝以礼周流无不遍也。”子贡越席而对曰:“敢问如何?”子曰:“敬而不中礼,谓之野;恭而不中礼,谓之给;勇而不中礼,谓之逆。”子曰:“给夺慈仁。”子贡曰:“敢问何以为中礼者?”子曰:“礼乎!夫礼所以制中也。”子贡退。言游进曰:“敢问礼也,领恶而全好者与?”子曰:“然。”子贡问:“何也?”子曰:“郊社之礼,所以仁鬼神也;禘尝之礼,所以仁昭穆也;馈奠之礼,所以仁死丧也;射飨之礼,所以仁乡党也;食飨之礼,所以仁宾客也。明乎郊社之义、禘尝之礼,治国其如指诸掌而已。是故居家有礼,故长幼辩;以之闺门有礼,故三族和;以之朝廷有礼,故官爵叙;以之田猎有礼,故戎事闲;以之军旅有礼,故武功成。是以宫室得其度,鼎俎得其象,物得其时,乐得其节,车得其轼,鬼神得其享,丧纪得其哀,辩说得其党,百官得其体,政事得其施。加于身而措于前,凡众之动,得其宜也。”言游退。子张进曰:“敢问礼何谓也?”子曰:“礼者,即事之治也。君子有其事,必有其治。治国而无礼,譬犹瞽之无相,伥伥乎何所之?譬终夜有求于幽室之中,非烛何以见?故无礼则手足无所措,耳目无所加,进退揖让无所制。是以其居处,长幼失其别,闺门三族失其和,朝廷官爵失其序,田猎戎事失其策,军旅失其势,宫室失其度,鼎俎失其象,物失其时,乐失其节,车失其轼,鬼神失其飨,丧纪失其哀,辩说失其党,百官失其体,政事失其施。加于身而措于前,凡众之动失其宜。如此则无以祖祫四海。”子曰:“慎听之!汝三人者。吾语汝。犹有九焉,大飨有四焉。苟知此矣,虽在畎亩之中,事之,圣人矣。两军相见,揖让而入,入门悬兴;揖让而升堂,升堂而乐阕;下管象舞,夏龠序兴,陈其荐俎,序其礼乐,备其百官,如此而后君子知仁焉。行中规,旋中矩,銮和中采齐,客出于雍,彻以振羽。是故君子无物而不在于礼焉。入门而金作,示情也;升歌《清庙》,示德也;下管象舞,示事也。古之君子,不必亲相与言也,以礼乐相示而已。夫礼者、理也;乐者、节也。无理不动,无节不作。不能诗,于礼谬;不能乐,于礼素;薄于德,于礼虚。”子贡作而问曰:“然则夔其穷与?”子曰:“古之人与?上古之人也。达于礼而不达于乐,谓之素;达于乐而不达于礼,谓之偏。夫夔达于乐不达于礼,是以传于此名也。古之人也。凡制度在礼,文为在礼,行之其在人也!”三子者、既得闻此论于夫子也,焕若发蒙焉。

子夏侍坐于孔子,曰:“敢问《诗》云:‘恺悌君子,民之父母。’何如斯可谓民之父母?”孔子曰:“夫民之父母,必达于礼乐之源,以致五至而行三无,以横于天下。四方有败,必先知之,此之谓民之父母。”子夏曰:“敢问何谓五至?”孔子曰:“志之所至,《诗》亦至焉;《诗》之所至,礼亦至焉;礼之所至,乐亦至焉;乐之所至,哀亦至焉。《诗》、礼相成,哀乐相生,是以正明目而视之,不可得而见;倾耳而听之,不可得而闻。志气塞于天地,行之充于四海。此之谓五至矣。”子夏曰:“敢问何谓三无?”孔子曰:“无声之乐,无体之礼,无服之丧,此之谓三无。”子夏曰:“敢问三无,何诗近之?”孔子曰:“‘夙夜基命宥密’,无声之乐也;‘威仪逮逮,不可选也’,无体之礼也;‘凡民有丧,扶伏救之’,无服之丧也。”子夏曰:“言则美矣、大矣!言尽于此而已乎?”孔子曰:“何谓其然!吾语汝,其义犹有五起焉。”子夏曰:“何如?”孔子曰:“无声之乐,气至不违;无体之礼,威仪迟迟;无服之丧,内恕孔哀;无声之乐,所愿必从;无体之礼,上下和同;无服之丧,施及万邦。既然,而又奉之以三无私而劳天下,此之谓五起。”子夏曰:“何谓三无私?”孔子曰:“天无私覆,地无私载,日月无私照。其在《诗》曰:‘帝命不违,至于汤齐。汤降不迟,圣敬日跻。昭假迟迟,上帝是祗。’‘帝命式于九围。’是汤之德也。”子夏蹶然而起,负墙而立,曰:“弟子敢不志之?”

观乡射

孔子观于乡射,喟然叹曰:“射之以乐也。何以射?何以听?循声而发,不失正鹄者,其唯贤者乎!若夫不肖之人,则将安能以求饮。《诗》云:‘发彼有的,以祈尔爵。’祈、求也,求所中以辞爵。酒者、所以养老,所以养病也。求中以辞爵,辞其养也。是故士使之射而弗能,则辞以病,悬弧之义。”于是退而与门人习射于矍相之圃,盖观者如墙堵焉。试射至于司马,使子路执弓矢,出列,延谓射之者曰:“奔军之将,亡国之大夫,与为人后,不得入。其馀皆入。”盖去者半。又使公罔之裘序点扬觯而语曰:“幼壮孝弟,耆老好礼,不从流俗,修身以俟死,者?在此位。”盖去者半。序点又扬觯而语曰:“好学不倦,好礼不变,耄期称道而不乱者,则在此位。”盖仅有存焉。射既阕,子路进曰:“由与二三子者之为司马,何如?”孔子曰:“能用命矣。”

孔子曰:“吾观于乡,而知王道之易易也。主人亲速宾及介,而众宾皆从之,至于正门之外,主人拜宾及介,而众宾自入,贵贱之义别矣。三揖至于阶,三让,以宾升,拜至,献、酬辞让之节繁;及介升,则省矣。至于众宾,升而受爵、坐祭、立饮,不酢而降,隆杀之义辨矣。工入,升歌三终,主人献宾;笙入三终,主人又献之。间歌三终,合乐三阕,工告“乐备”而遂出。一人扬觯,乃立司正焉,知其能和乐而不流也。宾酬主人,主人酬介,介酬众宾,少长以齿,终于沃、洗者焉,知其能弟长而无遗矣。降,脱履升座,修爵无算。饮酒之节,旰不废朝,暮不废夕。宾出,主人迎送,节文终遂焉,知其能安燕而不乱也。贵贱既明,降杀既辨,和乐而不流,弟长而无遗,安燕而不乱。此五者,足以正身安国矣。彼国安而天下安矣。故曰:吾观于乡,而知王道之易易也。”

子贡观于蜡。孔子曰:“赐也乐乎?”对曰:“一国之人皆若狂,赐未知其为乐也。”孔子曰:“百日之劳,一日之乐,一日之泽,非尔所知也。张而不弛,文武弗能;弛而不张,文武弗为;一张一弛,文武之道也。”

郊问

定公问于孔子曰:“古之帝王,必郊祀其祖以配天,何也?”孔子对曰:“万物本于天,人本乎祖。郊之祭也,大报本反始也,故以配上帝。天垂象,圣人则之,郊所以明天道也。”公曰:“寡人闻郊而莫同何也?”孔子曰:“郊之祭也,迎长日之至也。大报天而主日,配以月,故周之始郊,其月以日至,其日用上辛;至于启蛰之月,则又祈谷于上帝。此二者,天子之礼也。鲁无冬至大郊之事,降杀于天子,是以不同也。”公曰:“其言郊何也?”孔子曰:“兆丘于南,所以就阳位也,于郊,故谓之郊焉。”曰:“其牲器何如?”孔子曰:“上帝之牛角茧栗,必在涤三月。后稷之牛唯具,所以别事天神与人鬼也。牲用騂,尚赤也;用犊,贵诚也。扫地而祭,贵其质也。器用陶匏,以象天地性也。万物无可以称之者,故因其自然之体也。”公曰:“天子之郊,其礼仪可得闻乎?”孔子对曰:“臣闻天子卜郊,则受命于祖庙,而作龟于祢宫,尊祖亲考之义也。卜之日,王亲立于泽宫,以听誓命,受教谏之义也。既卜,献命库门之内,所以戒百官也。将郊,则供天子皮弁以听报,示民严上也。郊之日,丧者不敢哭,凶服者不敢入国门,泛扫清路,行者毕止,弗命而民听,敬之至也。天子大裘以黼之,被裘象天,乘素车,贵其质也。旗十有二旒,龙章而设日月,所以法天也。既至泰坛,王脱裘矣,服衮以临燔柴,戴冕藻十有二旒,则天数也。臣闻之:诵《诗》三百,不足以一献;一献之礼,不足以大飨;大飨之礼,不足以大旅;大旅具矣,不足以飨帝。是以君子无敢轻议于礼者也。”

五刑解

冉有问于孔子曰:“古者三皇、五帝不用五刑,信乎?”孔子曰:“圣人之设防,贵其不犯也;制五刑而不用,所以为至治也。凡民之为奸邪、窃盗、靡法、妄行者,生于不足,不足生于无度。无度,则小者偷惰,大者侈靡,各不知节。是以上有制度,则民知所止,民知所止则不犯。故虽有奸邪、贼盗、靡法、妄行之狱,而无陷刑之民。不孝者、生于不仁,不仁者、生于丧祭之礼也,明丧祭之礼,所以教仁爱也。能致仁爱,则服丧思慕。祭祀不解人子馈养之道。丧祭之礼明,则民孝矣。故虽有不孝之狱,而无陷刑之民。杀上者、生于不义。义所以别贵贱,明尊卑也。贵贱有别,尊卑有序,则民莫不尊上而敬长。朝聘之礼者,所以明义也。义必明,则民不犯。故虽有杀上之狱,而无陷民之刑。鬭变者、生于相陵;相陵者、生于长幼无序而遗敬让。乡饮酒之礼者,所以明长幼之序而崇敬让也。长幼必序,民怀敬让。故虽有变鬭之狱,而无陷刑之民。淫乱者、生于男女无别;男女无别,则夫妇失义。婚姻聘享者,所以别男女、明夫妇之义也。男女既别,夫妇既明,故虽有淫乱之狱,而无陷刑之民。此五者、刑罚之所从生,各有源焉。不豫塞其源,而辄绳之以刑,是谓为民设穽而陷之也。刑罚之源,生于嗜欲不节。夫礼度者,所以御民之嗜欲而明好恶,顺天道。礼度既陈,五教毕修,而民犹或未化,尚必明其法典,以申固之。其犯奸邪、靡法、妄行之狱者,则饬制量之度;有犯不孝之狱者,则饬丧祭之礼;有犯杀上之狱者,则饬朝觐之礼;有犯鬭变之狱者,则饬乡饮酒之礼;有犯婬乱之狱者,则饬婚聘之礼。三皇、五帝之所化民者如此。虽有五刑之用,不亦可乎?”孔子曰:“大罪有五,而杀人为下。逆天地者罪及五世,诬文武者罪及四世,逆人伦者罪及三世,谋鬼神者罪及二世,手杀人者罪止其身。故曰:大罪有五,而杀人为下矣。”

冉有问于孔子曰:“先王制法,使刑不上于大夫,礼不下于庶人。然则大夫犯罪,不可以加刑,庶人之行事,不可以治于礼乎?”孔子曰:“不然。凡治君子,以礼御其心,所以属之以廉耻之节也。故古之大夫,其有坐不廉污秽而退放之者,不谓之不廉污秽,而退放,则曰:簠簋不饬。有坐婬乱、男女无别者,不谓之婬乱、男女无别,则曰:帷幕不修也。有坐罔上不忠者,不谓之罔上不忠,则曰:臣节未著。有坐罢软不胜任者,不谓之罢软不胜任,则曰:下官不职。有坐干国之纪者,不谓之干国之纪,则曰:行事不请。此五者,大夫既自定有罪名矣,而犹不忍斥然正以呼之也。既而为之讳,所以愧耻之。是故大夫之罪,其在五刑之域者,闻而谴发,则白冠厘缨,盘水加剑,造乎阙而自请罪,君不使有司执缚牵掣而加之也。其有大罪者,闻命则北面再拜,跪而自裁,君不使人捽引而刑杀之也,曰:子大夫自取之耳。吾遇子有礼矣。以刑不上大夫,而大夫亦不失其罪者,教使然也。凡所谓礼不下庶人者,以庶人遽其事而不能充礼,故不责之以备礼也。”冉求跪然免席曰:“言则美矣!求未之闻。”退而记之。

刑政

仲弓问于孔子曰:“雍问至刑无所用政,至政无所用刑。至刑无所用政,桀、纣之世是也;至政无所用刑,成、康之世是也。信乎?”孔子曰:“圣人之治化也,必刑政相参焉。太上以德教民,而以礼齐之。其次以政言导民,以刑禁之,刑不刑也。化之弗变,导之弗从,伤义以败俗,于是乎用刑矣。颛五刑必即天伦,行刑罚则轻无赦。刑、侀也;侀、成也。壹成而不可更,故君子尽心焉。”仲弓曰:“古之听讼,尤罚丽于事,不以其心,可得闻乎?”孔子曰:“凡听五刑之讼,必原父子之情,立君臣之义以权之;意论轻重之序,慎深浅之量以别之;悉其聪明,正其忠爱以尽。大司寇正刑明辟以察狱,狱必三讯焉。有旨无简,则不听也。附从轻,赦从重,疑狱则泛与众共之,疑则赦之,皆以小大之比成之。是故爵人必于朝,与众共之也;刑人必于市,与众弃之也。古者公家不畜刑人,大夫弗养其。士遇之涂,弗与之言,屏诸四方,唯其所之,弗及与政,弗欲生之也。”仲弓曰:“听狱,狱之成成何官?”孔子曰:“成狱于吏,吏以狱之成告于正;正既听之,乃告大司寇;大司寇听之,乃奉于王;王命三公卿士,参听棘木之下,然后乃以狱之成疑于王。王三宥之,以听命而制刑焉。所以重之也。”仲弓曰:“其禁何禁?”孔子曰:“巧言破律,遁名改作,执左道与乱政者,杀;作婬声,造异服,设伎奇器以荡上心者,杀;行伪而坚,言诈而辩,学非而博,顺非而泽,以惑众者,杀;假于鬼神时日卜筮以疑众者,杀。此四诛者,不以听。”仲弓曰:“其禁尽于此而已?”孔子曰:“此其急者。其馀禁者十有四焉。命服命车不粥于市;圭璋璧琮不粥于市;宗庙之器不粥于市;兵军旍旗不粥于市;牺牲秬鬯不粥于市;戎器兵甲不粥于市;用器不中度,不粥于市;布帛精粗不中数,广狭不中量,不粥于市;奸色乱正色,不粥于市;文锦珠玉之器,雕饰靡丽,不粥于市;衣服饮食不粥于市;果食不时,不粥于市;五木不中伐,不粥于市;鸟兽鱼鳖不中杀,不粥于市。凡执此禁以齐众者,不赦过也。”

礼运

孔子为鲁司寇,与于蜡。既宾,事毕,乃出游于观之上,喟然而叹。言偃侍,曰:“夫子何叹也?”孔子曰:“昔大道之行,与三代之英,吾未之逮,而有记焉。大道之行,天下为公,选贤与能,讲信修睦。故人不独亲其亲,不独子其子。老有所终,壮有所用,矜寡孤疾皆有所养。货恶其弃于地,必不藏于己;力恶其不出于身,不必为人。是以奸谋闭而弗兴,盗窃乱贼不作,故外户而不闭。谓之大同。今大道既隐,天下为家,各亲其亲,各子其子。货则为己,力则为人。大人世及以为常,城郭沟池以为固。禹、汤、文、武、成王、周公,由此而选,未有不谨于礼。礼之所兴,与天地竝。如有不由礼而在位者,则以为殃。”言偃复问曰:“如此乎礼其急也?”孔子曰:“夫礼、先王所以承天之道,以治人之情,列其鬼神,达于丧、祭、乡、射、冠、婚、朝、聘。故圣人以礼示之,则天下国家可得以礼正矣。”言偃曰:“今之在位,莫知由礼,何也?”孔子曰:“呜呼!哀哉!我观周道,幽、厉伤也。吾舍鲁何适?夫鲁之郊及禘皆非礼。周公其已衰矣,杞之郊也禹,宋之郊也契,是天子之事守也。天子杞宋以二王之后。周公摄政,致太平,而与天子同是礼也。诸侯祭社稷宗庙,上下皆奉其典,而祝嘏莫敢易其常法,是谓大嘉。今使祝嘏辞说徒藏于宗祝巫史,非礼也,是谓幽国。盏斝及尸君,非礼也,是谓僭君。冕弁兵革藏于私家,非礼也,是谓胁君。大夫具官,祭器不假,声乐皆具,非礼也,是谓乱国。故仕于公曰臣,仕于家曰仆。三年之丧,与新有婚者,朞不使也。以衰裳入朝,与家仆杂居齐齿,非礼也,是谓臣与君共国。天子有田以处其子孙,诸侯有国以处其子孙,大夫有采以处其子孙,是谓制度。天子适诸侯,必舍其宗庙,而不以礼籍入,是谓天子坏法乱纪。诸侯非问疾吊丧而入诸臣之家,是谓君臣为谑。故夫礼者、君之柄,所以别嫌明微,傧鬼神,考制度,别仁义,立政教,安君臣上下也。故政不正则君位危,君位危则大臣倍,小臣窃。刑肃而俗敝,则法无常,法无常则礼无别,礼无别则士不事、民不归。是谓疵国。是故夫政者,君之所以藏身。必本之天,郊以降命。命教于社之谓效地,降于祖庙之谓仁义,降于山川之谓兴作,降于五祀之谓制度。此圣人所以藏身固也。圣人参于天地,竝于鬼神,以治政也。处其所存,礼之序也。玩其所乐,民之治也。天生时,地生财,人、其父生而师教之,四者君以政用之,所以立于无过之地。君者、人所则,非则人者也;人所养,非养人者也;人所事,非事人者也。夫君者、明人则有过,养人则不足,事人则失位。故百姓则君以自治,养君以自安,事君以自显。是以礼达而分定,人皆爱其死而患其生。是故用人之智去其诈,用人之勇去其怒,用人之仁去其贪。国有患,君死社稷,谓之义。大夫死宗庙,谓之变。凡圣人能以天下为一家,以中国为一人,非意之,必知其情,从于其义,明于其利,达于其患,然后能为之。何谓人情?喜、怒、哀、惧、爱、恶、欲,七者弗学而能。何谓人义?父慈、子孝、兄良、弟悌、夫义、妇听、长惠、幼顺、君仁,臣忠,十者谓之人义。讲信修睦,谓之人利;争夺相杀,谓之人患。圣人之所以治人七情,修十义,讲信修睦,尚辞让,去争夺,舍礼何以治之?饮食男女,人之大欲存焉;死亡贫苦,人之大恶存焉。欲恶者,人之大端。人藏其心,不可测度,美恶皆在其心,不见其色。欲以一穷之,舍礼何以哉?故人者,天地之德,阴阳之交,鬼神之会,五行之秀。天秉阳,垂日星;地秉阴,载山川;播五行于四时,和四气而后月生。是以三五而盈,三五而缺。五行之动,共相竭也。五行、四气、十二月,还相为本;五声、六律、十二管,还相为宫;五味、六和、十二食,还相为质;五色、六章、十二衣,还相为质。故人者,天地之心而五行之端。食味、别声、被色而生者也。圣人作则,必以天地为本,以阴阳为端,以四时为柄,日星为纪,月为量,鬼神以为徒,五行以为质,礼义以为器,人情以为田,四灵以为畜。以天地为本,故物可举;以阴阳为端,故人情可睹;以四时为柄,故事可劝;以日星为纪,故业可别;以月为量,故功有艺;鬼神以为徒,故事有守;五行以为质,故事可复;礼义以为器,故事行有考;人情以为田,故人以为奥;四灵以为畜,故饮食有由。何谓四灵?麟、凤、龟、龙,谓之四灵。故龙以为畜,而鱼鲔不谂;凤以为畜,而鸟不翅;麟以为畜,而兽不●;龟以为畜,而人情不失。先王秉蓍龟,列祭祀,瘗缯,宣祝嘏辞说,设制度。故国有礼,官有御,事有职,礼有序。先王患礼之不达于下,故飨帝于郊,所以定天位也。祀社于国,所以列地利也。禘祖庙,所以本仁也。旅山川,所以傧鬼神也。祭五祀,所以本事也。故宗祝在庙,三公在朝,三老在学,王前巫而后史,卜筮鼓侑,皆在左右,王中,心无违也,以守至正。是以礼行于郊,而百神受职;礼行于社,而百货可极;礼行于祖庙,而慈孝服焉;礼行于五祀,而正法则焉。故郊、社、祖庙、山川、五祀,义之修而礼之藏。夫礼、必本于太一,分而为天地,转而为阴阳,变而为四时,列而为鬼神。其降曰命。其官于天也,恊于分艺,其居于人也曰养。所以讲信修睦,而固人之肌肤之会、筋骸之束也;所以养生送死,事鬼神之大端;所以达天道,顺人情之大窦。唯圣人为知礼之不可以已也。故破国、丧家、亡人,必先去其礼。礼之于人,犹酒之有蘖也。君子以厚,小人以薄。圣王修义之柄、礼之序,以治人情。人情者,圣王之田也;修礼以耕之,陈义以种之,讲学以耨之,本仁以聚之,播乐以安之。故礼者、义之实也。恊诸义而恊,则礼虽先王未之有,可以义起焉。义者、艺之分、仁之节。恊诸艺,讲于仁,得之者强,失之者丧。仁者、义之本、顺之体,得之者尊。故治国不以礼,犹无耜而耕;为礼而不本于义,犹耕而不种;为义而不讲于学,犹种而不耨;讲之以学而不合之以仁,犹耨而不获;合之以仁而不安之以乐,犹获而不食;安之以乐而不达于顺,犹食而不肥。四体既正,肤革充盈,人之肥也;父子笃,兄弟睦,夫妇和,家之肥也;大臣法,而小臣廉,官职相序,君臣相正,国之肥也。天子以德为车,以乐为御,诸侯以礼相与,大夫以法相序,士以信相考,百姓以睦相守,天下之肥也,是谓大顺。大顺者、所以养生送死,事鬼神之常也。故事大积焉而不苑,竝行而不谬,细行而不失,深而通,茂而不闲,连而不相及,动而不相害,此顺之至也。明于顺,然后乃能守危。夫礼之不同、不丰、不杀,所以持情而合危也。山者不使居川,渚者不使居原,用水、火、金、木,饮食必时,冬合男女,春颁爵位,必当年、德,皆所谓顺也。用民必顺,故无水旱昆虫之灾,民无凶饥妖孽之疾,天不爱其道,地不爱其宝,人不爱其情。是以天降甘露,地出醴泉,山出器车,河出马图,凤凰麒麟皆在近郊,龟龙在宫沼,其馀鸟兽及卵胎,皆可俯而窥也。则是无故,先王能循礼以达义,体信以达顺。此顺之实也。”

冠颂

邾隐公既即位,将冠,使大夫因孟懿子问礼于孔子。子曰:“其礼如世子之冠。冠于阼者,以著代也。醮于客位,加其有成,三加弥尊,导喻其志。冠而字之,敬其名也。虽天子之元子,犹士也。其礼无变,天下无生而贵者故也。行冠事必于祖庙,以祼享之礼以将之,以金石之乐节也;所以自卑而尊先祖,示不敢擅。”懿子曰:“天子未冠即位,长亦冠也。”孔子曰:“古者,王世子虽幼,其即位则尊为人君。人君治成人之事者,何冠之有?”懿子曰:“然则诸侯之冠异天子与?”孔子曰:“君薨而世子主丧,是亦冠也已。人君无所殊也。”懿子曰:“今邾君之冠非礼也?”孔子曰:“诸侯之有冠礼也,夏之末造也,有自来矣。今无讥焉。天子冠者,武王崩,成王年十有三而嗣立。周公居冢宰,摄政以治天下。明年夏六月,既葬,冠成王而朝于祖,以见诸侯,示有君也。周公命祝雍作颂,曰:‘祝王达而未幼。’祝雍辞曰:‘使王近于民,远于年,啬于时,惠于财,亲贤而任能。’其颂曰:‘令月吉日,王始加元服。去王幼志,心衮职,钦若昊天,六合是式,率尔祖考,永永无极。’此周公之制也。”懿子曰:“诸侯之冠,其所以为宾主何也?”孔子曰:“公冠则以卿为宾,无介,公自为主,迎宾揖,升自阼,立于席北。其醴也,则如士,飨之以三献之礼。既醴,降自阼。诸侯非公而自为主者,其所以异,皆降自西阶,玄端与皮弁异。朝服素毕,公冠四加,玄冕祭。其酬币于宾,则束帛乘马。王太子庶子之冠拟焉,皆天子自为主。其礼与士无变,飨食宾也,皆同。”懿子曰:“始冠必加缁布之冠,何也?”孔子曰:“示不亡古。太古冠布,斋则缁之。其緌也,吾未之闻。今则冠而币之,可也。”懿子曰:“三王之冠,其异何也?”孔子曰:“周弁,殷冔,夏收,一也。三王共皮弁素绩,委貌、周道也;章甫、殷道也;毋追、夏后氏之道。”

庙制

卫将军文子将立先君之庙于其家,使子羔访于孔子。子曰:“公庙设于私家,非古礼之所及,吾弗知。”子羔曰:“敢问尊卑上下立庙之制,可得而闻乎?”孔子曰:“天下有王,分地建国,设祖宗,乃为亲踈贵贱多少之数。是故天子立七庙,三昭三穆,与太祖之庙而七;太祖近庙,皆月祭之,远庙为祧,有二祧焉,享尝乃止。诸侯立五庙,二昭二穆,与太祖之庙而五,祖考庙,享尝乃止。大夫立三庙,一昭一穆,与太祖之庙而三,享尝乃止。士立一庙,曰考庙,王考无庙,合而享尝乃止。庶人无庙,四时祭于寝。此自有虞以至于周之所不变也。凡四代帝王之所谓郊者,皆以配天;其所谓禘者,皆五年大祭之所及也。应为太祖者,则其庙不毁;不及太祖,虽在禘郊,其庙则毁矣。古者,祖有功而宗有德,诸见祖宗者,其庙皆不毁。”

子羔问曰:“祭典云:‘虞氏祖颛顼而宗尧;夏后氏亦祖颛顼而宗禹;殷人祖契而宗汤;周人祖文王而宗武王。’此四祖四宗,或乃异代,或其考祖之有功德,其庙可也。若有虞宗尧,夏祖颛顼,皆异代之有功德者也。亦可以存其庙乎?”孔子曰:“善,如汝所问也。如殷周之祖宗,其庙可以不毁。其他祖宗者,功德不殊,虽在殊代,亦可以无疑矣。《诗》云:‘蔽茀甘棠,勿翦勿伐。’邵伯所憩,周人之于邵公也,爱其人,犹敬其所舍之树。况祖宗其功德而可以不尊奉其庙焉?”

辩乐解

孔子学琴于师襄子。襄子曰:“吾虽以击磬为官,然能于琴。今子于琴已习,可以益矣。”孔子曰:“丘未得其数也。”有间,曰:“已习其数,可以益矣。”孔子曰:“丘未得其志也。”有间,曰:“已习其志,可以益矣。”孔子曰:“丘未得其为人也。”有闲,曰。孔子有所缪然思焉,有所睾然高望而远眺,曰:“丘迨得其为人矣。黮而黑,颀然长,旷如望羊,掩有四方,非文王其孰能为此?”师襄子避席叶拱而对曰:“君子圣人也!其传曰:《文王操》。”

子路鼓琴,孔子闻之,谓冉有曰:“甚矣,由之不才也!夫先王之制音也,奏中声以为节,入于南,不归于北。夫南者、生育之乡,北者、杀伐之城。故君子之音,温柔居中,以养生育之气。忧愁之感,不加于心也;暴厉之动,不在于体也。夫然者、乃所谓治安之风也。小人之音则不然,亢丽微末,以象杀伐之气;中和之感,不载于心;温和之动,不存于体。夫然者,乃所以为乱之风。昔者,舜弹五弦之琴,造《南风》之诗,其诗曰:‘南风之薰兮,可以解吾民之愠兮;南风之时兮,可以阜民之财兮。’唯修此化,故其兴也勃焉。德如泉流,至于今,王公大人述而弗忘。殷纣好为北鄙之声,其废也忽焉,至于今,王公大人举以为诫。夫舜起布衣,积德含和,而终以帝。纣为天子,荒淫暴乱,而终以亡。非各所修之致乎?由,今也匹夫之徒,曾无意于先王之制,而习亡国之声,岂能保其六七尺之体哉?”冉有以告子路。子路惧而自悔,静思不食,以至骨立。夫子曰:“过而能改,其进矣乎!”

周宾牟贾侍坐于孔子。孔子与之言,及乐,曰:“夫《武》之备戒之以久,何也?”对曰:“病不得其众。”“咏叹之,淫液之,何也?”对曰:“恐不逮事。”“发扬蹈厉之已蚤,何也?”对曰:“及时事。”“《武》坐,致右而轩左,何也?”对曰:“非《武》坐。”“声淫及商,何也?”对曰:“非《武》音也。”孔子曰:“若非《武》音,则何音也?”对曰:“有司失其传也。”孔子曰:“唯,丘闻诸苌弘,亦若吾子之言是也。若非有司失其传,则武王之志荒矣。”宾牟贾起,免席而请曰:“夫《武》之备戒之以久,则既闻命矣。敢问遟矣而又久立于缀,何也?”子曰:“居,吾语尔。夫乐者,象成者也。揔干而山立,武王之事。发扬蹈厉,太公之志也。《武》乱皆坐,周、邵之治。且夫《武》、始成而北出,再成而灭啇,三成而南反,四成而南国是疆,五成而分陜,周公左,邵公右,六成而复缀,以崇其天子焉。众夹振之而四伐,所以盛威于中国。分郏而进,所以事蚤济。久立于缀,所以待诸侯之至也。今汝独未闻牧野之语乎?武王克殷而反啇之政。未及下车,则封黄帝之后于葪,封帝尧之后于祝,封帝舜之后于陈;下车,又封夏后氏之后于杞,殷之后于宋,封王子比干之墓,释箕子之囚,使人行商容之旧,以复其位。庶民弛政。既济河西,马散之华山之阳而弗复乘;牛散之桃林之野而弗复服;车甲则衅之而藏诸府库,以示弗复用;倒载干戈而包之以虎皮;将率之士,使为诸侯;命之鞬橐,然后天下知武王之不复用兵也。散军而修郊射,左射以《狸首》,右射以《驺虞》,而贯革之射息也。裨冕搢笏,而虎贲之士脱剑。郊配后稷,而民知尊父焉。配明堂,而民知孝焉。朝觐,然后诸侯知所以臣。耕籍,然后民知所以敬亲。六者天下之大教也。食三老、五更于太学,天子袒而割牲,执酱而馈,执爵而酳,冕而揔干,所以教诸侯之弟。如此,则周道四达,礼乐交通。夫《武》之遟久,不亦宜乎?”

问玉

子贡问于孔子曰:“敢问君子玉贵而珉贱,何也?为玉之寡而珉之多欤?”孔子曰:“非为玉之寡故贵之,珉之多故贱之,夫昔者君子比德于玉:温润而泽,仁也;缜密以栗,智也;廉而不刿,义也;垂之如坠,礼也;叩之,其声清越而长,其终则绌然,乐矣;瑕不掩瑜,瑜不掩瑕,忠也;孚尹旁达,信也;气如白虹,天也;精神见于山川,地也;圭璋特达,德也;天下莫不贵者,道也。《诗》云:‘言念君子,温其如玉。’故君子贵之也。”

孔子曰:“入其国,其教可知也:其为人也,温柔敦厚,《诗》教也;䟽通知远,《书》教也;广博易良,《乐》教也;洁静精微,《易》教也;恭俭庄敬,《礼》教也;属辞比事,《春秋》教也。故《诗》之失愚,《书》之失诬。《乐》之失奢,《易》之失贼,《礼》之失烦,《春秋》之失乱。其为人温柔敦厚而不愚,则深于《诗》者矣;䟽通知远而不诬,则深于《书》者矣;广博易良而不奢,则深于《乐》者矣;洁静精微而不贼,则深于《易》者矣;恭俭庄敬而不烦,则深于《礼》者矣;属辞比事而不乱,则深于《春秋》者矣。天有四时,春夏秋冬,风雨霜露,无非教也。地载神气,吐纳雷霆,流形庶物,无非教也。清明在躬,气志如神,有物将至,其兆必先。是故天地之教,与圣人相参。其在《诗》曰:‘嵩高惟岳,峻极于天。惟岳降神,生甫及申。惟申及甫,惟周之翰。四国于蕃,四方于宣。’此文武之德也。矢其文德,恊此四国,此文王之德也。凡三代之王,必先其令问。《诗》云:‘明明天子,令问不已。’三代之德也。”

子张问圣人之所以教。孔子曰:“师乎!吾语汝。圣人明于礼乐,举而措之而已。”子张又问。孔子曰:“师,尔以为必布几、筵,揖让升降,酌、献、酬、酢,然后谓之礼乎?尔以为必行缀兆,执羽龠,作锺鼓,然后谓之乐乎?言而可履,礼也;行而可乐,乐也。圣人力此二者,以躬己南面。是故天下太平,万民顺伏,百官承事,上下有礼也。夫礼之所以兴,众之所以治也;礼之所以废,众之所以乱也。目巧之室,则有隩、阼,席则有上下,车则有左右,行则竝随,立则有列序;古之义也。室而无隩、阼,则乱于堂室矣;席而无上下,则乱于席次矣;车而无左右,则乱于车上矣;行而无竝随,则乱于阶涂矣;列而无次序,则乱于著矣。昔者,明王圣人,辩贵贱长幼,正男女内外,序亲踈远近,莫敢相逾越者,皆由此涂出也。”

屈节解

子路问于孔子曰:“由闻丈夫居世,富贵不能有益于物,处贫贱之地,而不能屈节以求伸,则不足以论乎人之域矣。”孔子曰:“君子之行己,其于必达于己。可以屈则屈,可以伸则伸。故屈节者所以有待,求伸者所以及时。是以虽受屈而不毁其节,志达而不犯于义。”

孔子在卫,闻齐国田常将欲为乱,而惮鲍晏,因欲移其兵以伐鲁。孔子会诸弟子而告之曰:“鲁、父母之国,不可不救,不忍视其受敌。今吾欲屈节于田常以救鲁,二三子谁为使?”于是子路请往焉,孔子弗许。子张请往,又弗许。子石请往,又弗许。三子退,谓子贡曰:“今夫子欲屈节以救父母之国,吾三人请使而不获往,此则吾子用辩之时也,吾子盍请行焉?”子贡请使,夫子许之。遂如齐,说田常曰:“今子欲收功于鲁,实难。不若移兵于吴,则易。”田常不悦。子贡曰:“夫忧在内者攻强,忧在外者攻弱。吾闻子三封而三不成,是则大臣不听令。战胜以骄主,破国以尊臣,而子之功不与焉,则交日䟽于主,而与大臣争。如此,则子之位危矣。”田常曰:“善。然兵业已加鲁矣,不可更。如何?”子贡曰:“缓师。吾请救于吴,令救鲁而伐齐。子因以兵迎之。”田常许诺。子贡遂南说吴王曰:“王者不灭国,霸者无强敌;千钧之重,加铢两而移。今以齐国而私千乘之鲁,与吴争强,甚为王患之。且夫救鲁以显名,以抚泗上诸侯,诛暴齐以服晋,利莫大焉。名存亡鲁,实困强齐,智者不疑。”吴王曰:“善。然吴常困越,越王今苦身养士,有报吴之心。子待我伐越,然后乃可。”子贡曰:“越之劲不过鲁,吴之强不过齐。而王置齐而伐越,则齐以私鲁矣。王方以存亡继绝之名,弃强齐而伐小越,非勇也。勇者不避难,仁者不穷约,智者不失时,义者不绝世。今存越,示天下以仁;救鲁伐齐,威加晋国;诸侯必相率而朝,霸业盛矣。且王必恶越,臣请见越君,令出兵以从。此则实害越而名从诸侯以伐齐。”吴王悦,乃遣子贡之越。越王郊迎,而自为子贡御,曰:“此蛮夷之国,大夫何足俨然辱而临之?”子贡曰:“今者吾说吴王以救鲁伐齐,其志欲之;而心畏越,曰:‘待我伐越乃可。’此则破越必矣。且无报人之志而令人疑之,拙矣;有报人之意而使人知之,殆矣;事未发而先闻者,危矣。三者举事之患也。”勾践顿首曰:“孤尝不料力而兴吴难,受困会稽,痛于骨髓,日夜焦唇乾舌,徒欲与吴王接踵而死,孤之愿也。今大夫幸告以利害。”子贡曰:“吴王为人猛暴,群臣不堪,国家疲弊,百姓怨上,大臣内变,申胥以谏死,大宰嚭用事,此则报吴之时也。王诚能发卒佐之,以邀射其志,而重宝以悦其心,卑辞以尊其礼。则其伐齐必矣,此圣人所谓屈节求其达者也。彼战不胜,王之福;若胜,则必以兵临晋。臣还北请见晋君共攻之,其弱吴必矣。锐兵尽于齐,重甲困于晋,而王制其弊焉。”越王顿首许诺。子贡反,五日,越使大夫文种,顿首言于吴王曰:“越悉境内之士三千人以事吴。”吴王告子贡曰:“越王欲身从寡人,可乎?”子贡曰:“。悉人之众,又从其君,非义也。”吴王乃受越王卒,谢留勾践。遂自发国内之兵以伐齐,败之。子贡遂北见晋君,令承其弊。吴、晋遂遇于黄池。越王袭吴之国,吴王归与越战,灭焉。孔子曰:“夫其乱齐存鲁,吾之始愿。若能强晋以弊吴,使吴亡而越霸者,赐之说也。美言伤信,慎言哉!”

孔子弟子有宓子贱者,仕于鲁,为单父宰,恐鲁君听谗言,使己不得行其政。于是辞行,故请君之近史二人,与之俱至官。宓子戒其邑吏,令二史书,方书,辄掣其肘,书不善,则从而怒之。二史患之,辞请归鲁。宓子曰:“子之书甚不善,子勉而归矣。”二史归报于君曰:“宓子使臣书而掣臣肘,书恶而又怒臣,邑吏皆笑之。此臣所以去之而来也。”鲁君以问孔子,子曰:“宓不齐、君子也。其才任霸王之佐,屈节治单父,将以自试也。意者以此为谏乎?”公寤,太息而叹曰:“此寡人之不肖,寡人乱宓子之政而责其善者,数矣。微二吏,寡人无以知其过;微夫子,寡人无以自寤。”遽发所爱之使,告宓子曰:“自今已往,单父非吾有也,从子之制。有便于民者,子决为之,五年一言其要。”宓子敬奉诏,遂得行其政。于是单父治焉。躬敦厚,明亲亲,尚笃敬,施至仁,加恳诚,致忠信,百姓化之。齐人攻鲁,道由单父。单父之老请曰:“麦已熟矣。今齐寇至,不及人人自收其麦,请放民出,皆获傅郭之麦,可以益粮,且不资于寇。”三请而宓子不听。俄而齐寇逮于麦。季孙闻之,怒,使人以让宓子曰:“民寒耕热芸,曾不得食,岂不哀哉?不知犹可,以告者而子不听,非所以为民。”宓子蹙然曰:“今兹无麦,明年可树;若使不耕者获,是使民乐有寇。且得单父一岁之麦,于鲁不加强,丧之不加弱。若使民有自取之心,其创必数世不息。”季孙闻之,𧹞然而愧,曰:“地若可入,吾岂忍见宓子哉!”三年,孔子使巫马期往观政焉。巫马期阴免衣,衣弊裘,入单父界。见夜渔者,得鱼辄舍之。巫马期问焉,曰:“凡渔者为得,何以得鱼即舍之?”渔者曰:“鱼之大者名为䲖,吾大夫爱之;其小者名鱦,吾大夫欲长之。是以得二者辄舍之。”巫马期返以告孔子曰:“宓子之德至,使民暗行若有严刑于旁。敢问宓子何行而得于是?”孔子曰:“吾尝与之言曰:‘诚于此者刑乎彼。’宓子行此术于单父也。”

孔子之旧曰原壤,其母死,夫子将助之以木椁。子路曰:“由也昔者闻诸夫子,无友不如己者,过则勿惮改。夫子惮矣。姑已,若何?”孔子曰:“凡民有丧,匍匐救之,况故旧乎?非友也,吾其往。”及为椁,原壤登木,曰:“久矣,予之不托于音也。”遂歌曰:“狸首之班然,执女手之卷然,夫子为之隐佯不闻以过之。”子路曰:“夫子屈节而极于此,失其与矣。岂未可以已乎?”孔子曰:“吾闻之,亲者不失其为亲也,故者不失其为故也。”

七十二弟子解

颜回,鲁人,字子渊。少孔子三十岁,年二十九而发白,三十一,早死。孔子曰:“自吾有回,门人日益。”回以德行著名,孔子称其仁焉。

闵损,鲁人,字子骞。少孔子五十岁,以德行著名,孔子称其孝焉。

冉有,鲁人,字伯牛。以德著名,有恶疾。孔子曰:“命也夫! 斯人也而有斯疾,命也夫!1”

  1. 斯人也而有斯疾,命也夫! : 旧脱。 据《史记》增。

冉雍,字仲弓,伯牛之宗族。生于不肖之父,以德行著名。

宰予,字子我,鲁人。有口才,以言语著名。仕齐,为临蒉大夫,与田常为乱,夷其三族。孔子耻之曰:“不在利病,其在宰予。”

端木赐,字子贡,卫人。少孔子三十一岁,有口才著名,孔子每诎其辩。家富累千金,常结驷连骑,以造原宪。宪居蒿庐蓬户之中,与之言先王之义,原宪衣弊衣冠,并日蔬食,衎然有自得之志。子贡曰:“甚矣!子如何之病也。”原宪曰:“吾闻无财者谓之贫,学道不能行者谓之病。吾贫也,非病也。”子贡惭。终身耻其言之过。子贡好贩,与时转货,历相鲁卫而终齐。

冉求,字子有,仲弓之宗族。少孔子二十九岁,有才艺,以政事著名。仕为季氏宰,进则理其官职,退则受教圣师,为性多谦退。故子曰:“求也退,故进之。”

仲由,弁人,字子路,一字季路。少孔子九岁,有勇力才艺,以政事著名。为人果烈而刚直,性鄙而不达于变通,仕卫为大夫,遇蒯●与其子辄争国,子路遂死辄难。孔子痛之曰:“自吾有由,而恶言不入于耳。”

言偃,鲁人,字子游。少孔子三十五岁,时习于《礼》,以文学著名。仕为武城宰,尝从孔子适卫,与将军之子兰相善,使之受学于夫子。

卜商,卫人,字子夏。少孔子四十四岁,习于《诗》,能通其义,以文学著名。为人性不弘,好论精微,时人无以尚之。尝返卫,见读史志者云:“晋师伐秦,三豕渡河。”子夏曰:“非也,己亥耳。”读史志曰问诸晋史,果曰己亥。于是卫以子夏为圣。孔子卒后,教于西河之上。魏文侯师事之,而谘国政焉。

颛孙师,陈人,字子张。少孔子四十八岁,为人有容貌资质,宽冲博接,从容自务,居不务立于仁义之行。孔子门人友之而弗敬。

曾参,南武城人,字子与。少孔子四十六岁,志存孝道,故孔子因之以作《孝经》。齐尝聘,欲以为卿而不就。曰:“吾父母老,食人之禄,则忧人之事。故吾不忍远亲而为人役。”参后母遇之无恩,而供养不衰。及其妻以藜烝不熟,因出之。人曰:“非七出也。”荅曰:“藜烝小物耳。吾欲使熟,而不用吾命。况大事乎?”遂出之,终身不娶妻。其子元请焉,告其子曰:“高宗以后妻杀孝己,尹吉甫以后妻放伯奇。吾上不及高宗,中不比吉甫,庸知其得免于非乎?”

澹台灭明,武城人,字子羽。少孔子四十九岁,有君子之资,孔子尝以容貌望其才,其才不充孔子之望。然其为人公正无私,以取与去就以诺为名。仕鲁为大夫。

高柴,齐人,高氏之别族,字子羔。少孔子四十岁,长不过六尺,状貌甚恶,为人笃孝而有法正。少居鲁,见知名于孔子之门,仕为武城宰。

密不齐,鲁人,字子贱。少孔子四十岁,仕为单父宰,有才智,仁爱,百姓不忍欺。孔子美之。

樊须,鲁人,字子迟。少孔子四十六岁,弱仕于季氏。

有若,鲁人,字子有。少孔子三十六岁,为人强识,好古道。

公西赤,鲁人,字子华。少孔子四十二岁,束带立于朝,闲宾主之仪。

原宪,宋人,字子思。少孔子三十六岁,清净守节,贫而乐道。孔子为鲁司寇,原宪尝为孔子宰。孔子卒后,原宪退隐,居于卫。

公冶长,鲁人,字子长。为人能忍耻,孔子以女妻之。

南宫韬,鲁人,字子容。以智自将,世清不废,世浊不污。孔子以兄子妻之。

公析哀,齐人,字季沉。鄙天下多仕于大夫家者,是故未尝屈节人臣。孔子特叹贵之。

曾点,曾参父,字子晳。疾时礼教不行,欲修之。孔子善焉,《论语》所谓“浴乎沂,风乎舞雩之下。”

颜由,颜回父,字季路。孔子始教学于闾里,而受学,少孔子六岁。

商瞿,鲁人,字子木。少孔子二十九岁,特好《易》,孔子传之,志焉。

漆雕开,蔡人,字子若。少孔子十一岁,习《尚书》,不乐仕。孔子曰:“子之齿可以仕矣。”时将过,子若报其书曰:“吾斯之未能信。”孔子悦焉。

公良孺,陈人,字子正。贤而有勇。孔子周行,常以家车五乘从。

秦商,鲁人,字不慈。少孔子四岁,其父堇父,与孔子父叔梁纥俱以力闻。

颜刻,鲁人,字子骄。少孔子五十岁,孔子适卫,子骄为仆。卫灵公与夫人南子同车出,而令宦者雍渠参乘,使孔子为次乘,游过市,孔子耻之。颜刻曰:“夫子何耻之?”孔子曰:“《诗》云:‘觏尔新婚,以慰我心。’”乃叹曰:“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。”

司马耕,宋人,字子牛。牛为性躁,好言语,见兄桓魋行恶,牛常忧之。

巫马施,陈人,字子期。少孔子三十岁,孔子将近行,命从者皆持盖。已而果雨,巫马期问曰:“旦无云,既日出,而夫子命持雨具。敢问何以知之?”孔子曰:“昨暮月宿于毕。《诗》不云乎?‘月离于毕,俾滂沱矣。’以此知之。”

梁鳝,齐人,字叔鱼。少孔子三十九岁,年三十,未有子,欲出其妻。商瞿谓曰:“子未也。昔吾年三十八无子,吾母为吾更取室。夫子使吾之齐,母欲请留吾。夫子曰:‘无忧也。瞿过四十,当有五丈夫。’今果然。吾恐子自晚生耳,未必妻之过。”从之,二年而有子。

琴牢,卫人,字子开,一字张。与宗鲁友,闻宗鲁死,欲往吊焉。孔子弗许,曰:“非义也。”

冉孺,鲁人,字子鱼。少孔子五十岁。

颜幸,鲁人,字子柳。少孔子四十六岁。

伯虔,字揩。少孔子五十岁。

公孙龙,卫人,字子石。少孔子五十三岁。

曹䘏,少孔子五十岁。

陈亢,陈人,字子元,一字子禽。少孔子四十岁。

叔仲会,鲁人,字子期。少孔子五十岁,与孔璇年相比,每孺子之。执笔记事于夫子,二人迭侍左右。孟武伯见孔子而问曰:“此二孺子之幼也于学,岂能识于壮哉?”孔子曰:“然。少成则若性也,习惯若自然也。”

秦祖,字子南。

奚箴,字子楷。

公祖兹,字子之。

廉洁,字子曹。

公西与,字子上。

宰父黑,字子索。

公西减,字子尚。

穰驷赤,字子从。

冉季,字子产。

薛邦,字子从。

石处,字子里。

悬亶,字子象。

左郢,字子行。

狄黑,字哲之。

商泽,字子秀。

任不齐,字子选。

荣祈,字子祺。

颜哙,字子声。

原抗,字子藉。

公宾,字子仲。

秦非,字子之。

漆雕从,字子文。

燕伋,字子思。

公夏守,字子乘。

勾井疆。

步叔乘,字子车。

右作蜀,字子明。

邽巽,字子敛。

施之常,字子恒。

申缋,字子周。

乐咳,字子声。

颜之仆,字子叔。

孔忠,字子蔑。

漆雕哆,字子敛。

悬成,字子横。

颜相,字子襄。

本姓解

孔子之先,宋之后也。微子启、帝乙之元子,纣之庶兄。以圻内诸侯,入为王卿士。微、国名,子爵。初,武王克殷,封纣之子武庚于朝歌,使奉汤祀。武王崩,而与管、蔡、霍三叔作难。周公相成王东征之。二年,罪人斯得,乃命微子于殷后,作《微子之命》由之,与国于宋,徙殷之子孙。唯微子先往仕周,故封之贤。其弟曰仲思,名衍,或名泄。嗣微子后,故号微仲。生宋公稽。胄子虽迁爵易位,而班级不及其故者,得以故官为称。故二微虽为宋公,而犹以微之号自终,至于稽乃称公焉。宋公生丁公申。申公生缗公共及襄公熙。熙生弗父何及厉公方祀。方祀以下,世为宋卿。弗父何生送父周。周生世子胜。胜生正考甫。考甫生孔父嘉。五世亲尽,别为公族。故后以孔为氏焉。一曰:孔父者,生时所赐号也,是以子孙遂以氏族。孔父生子木金父。金父生睾夷。睾夷生防叔,避华氏之祸而犇鲁。防叔生伯夏。夏生叔梁纥。曰:“虽有九女,是无子。”其妾生孟皮,孟皮一字伯尼,有足病,于是乃求婚于颜氏。颜氏有三女,其小曰徵在。颜父问三女曰:“陬大夫虽父祖为士,然其先圣王之裔。今其人身长十尺,武力绝伦,吾甚贪之,虽年大性严,不足为疑。三子孰能为之妻?”二女莫对。徵在进曰:“从父所制,将何问焉?”父曰:“即尔能矣。”遂以妻之。徵在既往,庙见,以夫之年大,惧不时有男,而私祷尼丘山以祈焉。生孔子,故名丘字仲尼。孔子三岁而叔梁纥卒,葬于防,至十九,娶于宋之上官氏。生伯鱼。鱼之生也,鲁昭公以鲤鱼赐孔子,荣君之贶。故因以名鲤,而字伯鱼。鱼年五十,先孔子卒。

齐太史子与适鲁,见孔子。孔子与之言道,子与悦,曰:“吾鄙人也,闻子之名,不覩子之形,久矣!而未知宝贵也。乃今而后知泰山之为高,渊海为大。惜乎夫子之不逢明王,道德不加于民,而将垂宝以贻后世。”遂退而谓南宫敬叔曰:“今孔子先圣之嗣,自弗父何以来,世有德让,天所祚也。成汤以武德王天下,其配在文。殷宗已下,未始有也。孔子生于衰周,先王典籍,错乱无纪;而乃论百家之遗记,考正其义,祖述尧、舜,宪章文、武,删《诗》述《书》,定礼理乐,制作《春秋》,赞明《易》道,垂训后嗣,以为法式,其文德著矣。然凡所教诲,束修已上,三千馀人。或者天将欲与素王之乎?夫何其盛也。”敬叔曰:“殆如吾子之言。夫物莫能两大。吾闻圣人之后,而非继世之统,其必有兴者焉。今孔子之道至矣,乃将施乎无穷,虽欲辞天之祚,故未得耳。”子贡闻之,以二子告孔子。子曰:“岂若是哉?乱而治之,滞而起之,自吾志。天何与焉!”

终记解

孔子蚤晨作,负手曳杖,逍遥于门而歌曰:“泰山其颓乎!梁木其坏乎!哲人其萎乎!”既歌而入,当户而坐。子贡闻之,曰:“泰山其颓,则吾将安仰?梁木其坏,则吾将安杖?哲人其萎,吾将安放?夫子殆将病也。”遂趋而入。夫子叹而言曰:“赐!汝来何迟。予畴昔梦坐奠于两楹之闲,夏后氏殡于东阶之上,则犹在阼;殷人殡于两楹之闲,则与宾主夹之;周人殡于西阶之上,则犹宾之。而丘也即殷人,夫明王不兴,则天下其孰能宗余?余殆将死。”遂寝病,七日而终。时年七十二矣。

哀公诔曰:“昊天不吊,不整遗一老,俾屏余一人以在位。茕茕余在疚,于乎!哀哉!尼父无自律。”子贡曰:“公其不没于鲁乎?夫子有言曰:‘礼失则昏,名失则愆。失志为昏,失所为愆。’生不能用,死而诔之,非礼也;称一人,非名。君两失之也。”

既卒,门人疑所以服夫子者。子贡曰:“昔夫子丧颜回也,若丧其子而而无服。丧子路亦然。今请丧夫子若丧父而无服。”于是弟子皆吊服而加麻。出有所之,则由绖。子夏曰:“入宜绖可也,出则不绖。”子游曰:“吾闻诸夫子,丧朋友,居则绖,出则否;丧所尊,虽绖而出,可也。”

孔子之丧,公西赤掌殡葬焉。含以踈米三具,袭衣十有一称,加朝服一,冠章甫之冠,佩象环,径五寸而綨组绶,桐棺四寸,柏棺五寸,饬棺墙,置翣设披,周也;设崇,殷也;绸练设旐,夏也。兼用三王礼,所以尊师,且备古也。

葬于鲁城北泗水上,藏入地不及泉。而封为偃斧之形,高四尺,树松柏为志焉。弟子皆家于墓,行心丧之礼。既葬,有自燕来观者,舍于子夏氏。子贡谓之曰:“吾亦人之葬圣人,非圣人之葬人。子奚观焉?昔夫子言曰:‘吾见封若夏屋者,见若斧矣。从若斧者也。’马鬣封之谓也。今徒一日三斩板而以封,尚行夫子之志而已。何观乎哉?”

子三年丧毕,或留或去。惟子贡庐于墓六年。自后群弟子及鲁人处墓如家者,百有馀家。因名其居曰“孔里”焉。

正论解

孔子在齐,齐侯出田,招虞人以弓。不进,公使执之。对曰:“昔先君之田也,旃以招大夫,弓以招士,皮冠以招虞人。臣不见皮冠,故不敢进。”乃舍之。孔子闻之,曰:“善哉!守道不如守官,君子韪之。”

齐国书伐鲁,季康子使冉求率左师御之,樊迟为右。“非不能也,不信乎。请三刻而逾之。”如之,众从之。师入齐军。“齐军遁。”冉有用戈,故能入焉。孔子闻之,曰:“义也。”既战,季孙谓冉有曰:“子之于战,学之乎?性达之乎?”对曰:“学之。”季孙曰:“从事孔子,恶乎学?”冉有曰:“即学之孔子也。夫孔子者大圣,无不该,文武竝用兼通。求也适闻其战法,犹未之详也。”季孙悦。樊迟以告孔子,孔子曰:“季孙于是乎可谓悦人之有能矣。”

南容说、仲孙何忌既除丧,而昭公在外,未之命也。定公即位,乃命之。辞曰:“先臣有遗命焉,曰:夫礼、人之干也,非礼则无以立。嘱家老,使命二臣必事孔子而学礼,以定其位。”公许之。二子学于孔子,孔子曰:“能补过者,君子也。《诗》云:‘君子是则是效。’孟僖子可则效矣。惩己所病,以诲其嗣。《大雅》所谓‘诒厥孙谋,以燕翼子。’是类也夫!”

卫孙文子得罪于献公,居戚。公卒,未葬,文子击钟焉。延陵季子适晋,过戚,闻之,曰:“异哉!夫子之在此,犹燕子巢于幕也,惧犹未也,又何乐焉?君又在殡,可乎?”文子于是终身不听琴瑟。孔子闻之,曰:“季子能以义正人,文子能克己服义,可谓善改矣。”

孔子览《晋志》,晋赵穿杀灵公,赵盾亡,未及山而还。史书:“赵盾弑君。”盾曰:“不然。”史曰:“子为正卿,亡不出境,返不讨贼,非子而谁?”盾曰:“呜呼!我之怀矣,自诒伊戚,其我之谓乎?”孔子叹曰:“董狐、古之良史也,书法不隐;赵宣子、古之良大夫也。为法受恶;受恶,惜也。越境乃免。”

郑伐陈,入之,使子产献捷于晋。晋人问陈之罪焉,子产对曰:“陈亡周之大德,豕恃楚众,冯陵弊邑,是以有往年之告。未获命,则又有东门之役。当陈隧者,井堙木刊,敝邑大惧,天诱其衷,启敝邑心,知其罪,授首于我。用敢献功。”晋人曰:“何故侵小?”对曰:“先王之命,惟罪所在,各致其辟。且昔天子一圻,列国一同,自是以衰,周之制也。今大国多数圻矣。若无侵小,何以至焉!”晋人曰:“其辞顺。”孔子闻之,谓子贡曰:“志有之,言以足志,文以足言。不言谁知其志?言之无文,行之不远。晋为伯,郑入陈,非文辞不为功。慎辞哉!”

楚灵王汰侈,右尹子革侍坐。左史倚相趋而过,王曰:“是良史也,子善视之。是能读《三坟》、《五典》、《八索》、《九丘》。”对曰:“夫良史者,记君之过,扬君之善。而此子以润辞为官,不可为良史。臣又尝问焉,昔周穆王欲肆其心,将过行天下,使皆有车辙马迹焉。祭公谋父作《祈昭》以止王心,王是以获殁于文宫。臣闻其诗焉而弗知。若问远焉,其焉能知?”王曰:“子能乎?”对曰:“能。其诗曰:‘祈昭之愔愔乎,式昭德音,思我王度。式如玉,式如金,刑民之力,而无有醉饱之心。’”灵王揖而入,馈不食,寝不寐。数日,则固不能胜其情,以及其难。孔子读其志,曰:“克己复礼为仁。信善哉!楚灵王若能如是,岂其辱于乾溪?子革之非左史,所以风也。称诗以谏,顺哉!”

叔孙穆子避难奔齐,宿于庚宗之邑。庚宗寡妇通焉,而生牛。穆子反鲁,以牛为内竖,相家。牛谗叔孙二人,杀之。叔孙有病,牛不通其馈,不食而死。牛遂辅叔孙庶子昭而立之。昭子既立,朝其家众曰:“竖牛祸叔孙氏,使乱大从,杀适立庶,又披其邑,以求舍罪。罪莫大焉!必速杀之。”遂杀竖牛。孔子曰:“叔孙昭子之不劳,不可能也。周任有言曰:‘为政者不赏私劳,不罚私怨。’《诗》云:‘有觉德行,四国顺之。’昭子有焉!”

晋邢侯与雍子争田。叔鱼摄理,罪在雍子。雍子纳其女于叔鱼,叔鱼弊其邢狱。邢侯怒,杀叔鱼与雍子于朝。韩宣子问罪于叔向,叔向曰:“三奸同罪,施生戮死,可也。雍子自知其罪,而赂以置直,鲋也鬻狱。邢侯专杀,其罪一也已。恶而掠美为昏,贪以赂官为默,杀人不忌为贼。《夏书》曰:‘昏默贼杀,咎陶之刑也。’请从之。”乃施邢侯,而尸雍子、叔鱼于市。孔子曰:“叔向、古之遗直也。治国制刑,不隐于亲,三数叔鱼之罪,不为末或,曰义,可谓直矣。平丘之会,数其贿也,以宽卫国,晋不为㬥。归鲁季孙,称其诈也。以宽鲁国,晋不为虐。邢侯之狱,言其贪也,以正刑书,晋不为颇。三言而除三恶、加三利,杀亲益荣,由义也夫。”

郑有乡校,乡校之士,非论执政。鬷明欲毁乡校。子产曰:“何以毁为?夫人朝夕退而游焉,以议执政之善否。其所善者,吾则行之;其所否者,吾则改之。若之何其毁也?我闻忠善以损怨,不闻立威以防怨。防怨,犹防水也。大决所犯,伤人必多,吾弗克救也。不如小决使导之,不如吾所闻而药之。”孔子闻是言也,曰:“吾以是观之,人谓子产不仁,吾不信也。”

晋平公会诸侯于平丘。齐侯及盟,郑子产争贡赋之所承,曰:“昔日天子班贡,轻重以列,列尊卑而贡,周之制也。卑而贡重者甸服。郑伯南也,而使从公侯之贡,惧弗给也。敢以为请。”自日中诤之,以至于昏。晋人许之,孔子曰:“子产于是行也,是以为国也。《诗》云:‘乐只君子,邦家之基。’子产、君子之于乐者。且曰:合诸侯而艺贡事,礼也。”

郑子产有疾,谓子太叔曰:“我死,子必为政。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,其次莫如猛。夫火烈,民望而畏之,故鲜死焉。水濡弱,民狎而玩之,则多死焉。故宽难。”子产卒,子太叔为政。不忍猛、而宽。郑国多掠盗。太叔悔之,曰:“吾早从夫子,必不及此。”孔子闻之,曰:“善哉!政宽则民慢,慢则糺于猛;猛则民残,民残则施之以宽,宽以济猛,猛以济宽,宽猛相济,政是以和。《诗》云:‘民亦劳止,汔可小康。惠此中国,以绥四方。’施之以宽。‘毋纵诡随,以谨无良。式遏寇虐,惨不畏明。’糺之以猛也。‘柔远能迩,以定我王。’平之以和也。又曰:‘不竞不絿,不刚不柔;布政优优,百禄是遒。’和之至也。”子产之卒也,孔子闻之,出涕,曰:“古之遗爱也。”

孔子适齐,过泰山之侧,有妇人哭于野者而哀。夫子式而听之,曰:“此哀一似重有忧者。”使子贡往问之。而曰:“舅死于虎,吾夫又死焉,今吾子又死焉!”子贡曰:“何不去乎?”妇人曰:“无苛政。”子贡以告孔子。子曰:“小子识之!苛政猛于暴虎。”

晋魏献子为政,分祁氏及羊舌氏之田,以赏诸大夫及其子成,皆以贤举也。又谓贾辛曰:“今汝有力于王室,吾是以举汝。行乎,敬之哉!毋堕乃力。”孔子闻之,曰:“魏子之举也,近不失亲,远不失举,可谓美矣。又闻其命贾辛,以为忠。《诗》云:‘永言配命,自求多福。’忠也。魏子之举也义,其命也忠,其长有后于晋国乎。”

赵𥳑子赋晋国一鼓钟,以铸刑鼎,著范宣子所为刑书。孔子曰:“晋其亡乎,失其度矣!夫晋国将守唐叔之所受法度,以经纬其民者也。卿大夫以序守之,民是以能遵其道而守其业。贵贱不愆,谓度也。文公是以作执秩之官,为被庐之法,以为盟主。今弃此度也而为刑鼎。民在鼎矣,何以尊贵?何业之守也?贵贱无序,何以为国?且夫宣子之刑,夷之蒐也。晋国乱制,若之何其为法乎?”

楚昭王有疾,卜曰:“河为祟。”王弗祭。大夫请祭诸郊,王曰:“三代命祀,祭不越望。江、汉、沮、漳,楚之望也。祸福之至,不是过乎?不谷虽不德,河非所获罪也。”遂不祭。孔子曰:“楚昭王知大道矣,其不失国也宜哉!《夏书》曰:‘维彼陶唐,率彼天常,在此冀方。今失其行,乱其纪纲,乃灭而亡。’又曰:‘允出兹在兹,由己率常可矣。’”

卫孔文子使太叔疾出其妻,而以其女妻之。疾诱其初妻之娣,为之立宫;与文子女,加二妻之礼。文子怒,将攻之。孔子舍璩伯玉之家,文子就而访焉。孔子曰:“簠簋之事,则尝闻学之矣。兵甲之事,未之闻也。”退而命驾而行,曰:“鸟则择木,木岂能择鸟乎?”文子遽自止之,曰:“圉也岂敢度其私哉!亦访卫国之难也。”将止,会季康子问冉求之战,冉求既对之,又曰:“夫子播之百姓,质诸鬼神而无憾,用之则有名。”康子言于哀公,以币迎孔子。曰:“人之于冉求,信之矣,将大用之。”

齐陈恒弑其君𥳑公。孔子闻之,三日沐浴而适朝,告于哀公曰:“陈恒弑其君,请伐之。”公弗许。三请,公曰:“鲁为齐弱久矣。子之伐也,将若之何?”对曰:“陈恒弑其君,民之不与者半。以鲁之众,加齐之半,可克也。”公曰:“子告季氏。”孔子辞,退而告人曰:“以吾从大夫之后,不敢不告也。”

子张问曰:“《书》云:‘高宗三年不言,言乃雍。’有诸?”孔子曰:“胡为其不然也!古者天子崩,则世子委政于冢宰三年。成汤既殁,太甲听于伊尹。武王既丧,成王听于周公。其义一也。”

卫孙桓子侵齐,遇败焉。齐人乘之,新筑大夫仲叔于奚以其众救桓子,桓子乃免。卫人以邑赏仲叔于奚,于奚辞,请曲悬之乐,繁缨以朝。许之,书在三官。子路仕卫,见其政,以访孔子。孔子曰:“惜也!不如多与之邑,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。君之所司也,名以出信,信以守器,器以藏礼,礼以行义,义以生利,利以平民,政之大节也。若以假人,与人政也。政亡则国家从,不可止已。”

公父文伯之母纺绩不解,文伯谏焉。其母曰:“古者王后亲织玄紞。公侯之夫人,加之紘綖。卿之内子为大带。命妇成祭服。列士之妻,加之以朝服。自庶士已下,各衣其夫。秋而戎事,烝而献功,男女纺绩,愆则有辟。圣王之制也。今我寡也,尔又在位。朝夕恪勤,犹恐亡先人之业,况有怠惰,其何以避辟?”孔子闻之,曰:“弟子志之!季氏之妇,可谓不过矣。”

樊迟问于孔子曰:“鲍牵事齐君,执政不挠,可谓忠矣,而君刖之。其为至暗乎?”孔子曰:“古之士者,国有道则尽忠以辅之,无道则退身以避之。今鲍庄子食于淫乱之朝,不量主之明暗,以受大刑,是智之不如葵,葵犹能卫其足。”

季康子欲以一井田出法赋焉,使访孔子。子曰:“丘弗识也。”冉有三发,卒曰:“子为国老,待子而行,若之何子之不言?”孔子不对,而私于冉有曰:“求!汝来,汝弗闻乎?先王制土,籍田以力,而底其远近;赋里以入,而量其有无;任力以夫,而议其老幼。于是鳏、寡、孤、疾、老者,有军旅之出则徵之,无则已。其岁,收田一井,出获秉缶米刍槀,不是过,先王以为之足,君子之行,必度于礼。施取其厚,事举其中,敛从其薄。若是其已丘亦足矣。不度于礼,而贪冒无厌,则虽赋田,将有不足。且子孙若以行之而取法,则有周公之典在;若欲犯法,则苟行之,又何访焉?”

子游问于孔子曰:“夫子之极言子产之惠也,可得闻乎?”孔子曰:“谓在爱民而已矣。”子游曰:“爱民谓之德教。何翅施惠哉?”孔子曰:“夫子产者,犹众人之母也。能食之,而不能教也。”子游曰:“其事可言乎?”孔子曰:“子产以所乘之车济冬涉,是爱而无教也。”

定公问于孔子曰:“二三大夫皆劝寡人,使隆敬于高年,何也?”孔子对曰:“君之及此言也,将天下实赖之。岂唯鲁哉!”公曰:“何也?其义可得闻乎?”孔子曰:“昔者,有虞氏贵德而尚齿,夏后氏贵爵而尚齿,殷人贵富而尚齿,周人贵亲而尚齿。虞、夏、殷、周,天下之上王也,未有遗年者焉,年者贵于天下久矣。次于事亲,是故朝廷同爵而尚齿;七十杖于朝,君问则席;八十则不仕朝,君问则就之,而悌达乎朝廷矣。其行也,肩而不竝,不错则随。班白之老,不以其任于路,而悌达乎道路矣。居乡以齿,而老穷不匮,强不犯弱,众不暴寡,而悌达乎州巷矣。古之道,五十不为甸役,颁禽隆之长者,而悌达乎蒐狩矣;军旅五什,同齿则尚齿,而悌达乎军旅矣。夫圣人之教,孝悌发诸朝廷,行于道路,至于州巷,放于蒐狩,循于军旅。则众感以义,死之而弗敢犯。”公曰:“善哉!寡人虽闻之,弗能成。”

哀公问于孔子曰:“寡人闻东益不祥,信有之乎?”孔子曰:“不祥有五,而东益不与焉。夫损人自益,身之不祥;弃老而取幼,家之不祥;释贤而任不肖,国之不祥;老者不教,幼者不学,俗之不祥;圣人伏匿,愚者擅权,天下不祥。不祥有五,东益不与焉。”

孔子适季孙,季孙之宰谒曰:“君使求假于田,将与之乎?”季孙未言。孔子曰:“吾闻之,君取于臣,谓之取;与于臣,谓之赐。臣取于君,谓之假;与于君,谓之献。”季孙色然悟曰:“吾诚未达此义。”遂命其宰曰:“自今已往,君有取,一切不得复言假也。”

曲礼子贡问

子贡问于孔子曰:“晋文公实召天子,而使诸侯朝焉。夫子作《春秋》,云天王狩于河阳。何也?”孔子曰:“以臣召君,不可以训。亦书其率诸侯事天子而已。”

孔子在宋,见桓魋自为石椁,三年而不成,工匠皆病。夫子愀然曰:“若是其靡也,死不如速圬之愈。”冉子仆,曰:“礼,凶事不豫。此何谓也乎?”夫子曰:“既死而议谥,谥定而卜葬,既葬而立庙,皆臣子之事,非所豫属也。况自为之哉?”南宫敬叔以富得罪于定公,犇卫。卫侯请复之,载其宝以朝。夫子闻之,曰:“若是其货也,丧不若速贫之愈。”子游侍,曰:“敢问何谓如此?”孔子曰:“富而不好礼,殃也。敬叔以富丧矣,而又弗改。吾惧其将有后患也。”敬叔闻之,骤如孔氏,而后循礼施散焉。

孔子在齐,齐大旱,春饥。景公问于孔子曰:“如之何?”孔子曰:“凶年则乘驽马,力役不兴,驰道不修,祈以币玉,祭事不悬,祀以下牲。此则贤君自贬以救民之礼也。”

孔子适季氏,康子昼居内寝。孔子问其所疾,康子出见之。言终,孔子退。子贡问曰:“季孙不疾,而问诸疾,礼与?”孔子曰:“夫礼,君子不有大故,则不宿于外;非致齐也,非疾也,则不昼处于内。是故夜居外,虽吊之可也;昼居于内,虽问其疾可也。”

孔子为大司寇。国厩焚,子退朝,而之火所。乡人有自为火来者,则拜之,士一,大夫再。子贡曰:“敢问何也?”孔子曰:“其来者,亦相吊之道也。吾为有司,故拜之。”

子贡问曰:“管仲失于奢,晏子失于俭。与其俱失也,二者孰贤?”孔子曰:“管仲镂簋而朱紘,旅树而反玷,山节藻梲,贤大夫也,而难为上。晏平仲祀其先祖,而豚肩不揜豆,一狐裘三十年,贤大夫也,而难为下。君子上不僭下,下不逼上。”

冉求曰:“臧文仲知鲁国之政,立言垂法,于今不可亡,可谓知礼者矣。”孔子曰:“昔臧文仲安知礼?夏父弗忌逆祀,而不止,燔柴于竈以祀焉。夫竈者,老妇之所祭。盛于瓮,尊于瓶,非所祭也。故曰:礼也者,犹体也。体不备,谓之不成人。设之不当,犹不备也。”

子路问于孔子曰:“臧武仲率师,与邾人战于狐鲐,遇败焉,师人多丧而无罚。古之道然与?”孔子曰:“凡谋人之军,师败则死之;谋人之国邑,危则亡之。古之道也,其君在焉者,有诏则无讨。”

晋将伐宋,使人觇之。宋阳门之介夫死,司城子罕哭之哀。觇者反,言于晋侯曰:“阳门之介夫死,而子罕哭之哀。民咸悦。宋殆未可伐也。”孔子闻之,曰:“善哉!觇国乎!《诗》云:‘凡民有丧,匍匐救之。’子罕有焉。虽非晋国,天下其孰能当之?是以周任有言曰:‘民悦其爱者,弗可敌也。’”

楚伐吴,工尹商阳与陈弃疾追吴师。及之,弃疾曰:“王事也,子手弓而可。”商阳手弓。弃疾曰:“子射诸。”射之,毙一人,韔其弓。又及,弃疾谓之,又毙二人。每毙一人,辄掩其目,止其御,曰:“吾朝不坐,燕不与,杀三人亦足以反命矣。”孔子闻之,曰:“杀人之中,又有礼焉!”子路怫然进曰:“人臣之节,当君大事,唯力所及,死而后已。夫子何善此?”子曰:“然。如汝言也,吾取其有不忍杀人之心而已。”

孔子在卫,司徒敬之卒,夫子吊焉。主人不哀,夫子哭不尽声而退。蘧伯玉请曰:“卫鄙俗,不习丧礼。烦吾子辱相焉。”孔子许之。掘中溜而浴,毁竈而缀足,袭于床;及葬,毁宗而躐行;出于大门,及墓,男子西面,妇人东面,既封而归,殷道也。孔子行之。子游问曰:“君子行礼,不求变俗,夫子变之矣。”孔子曰:“非此之谓也。丧事则从其质而矣。”

宣公八年,六月辛巳,有事于太庙,而东门襄仲卒,壬午犹绎。子由见其故,以问孔子曰:“礼与?”孔子曰:“非礼也。卿卒不绎。”

季桓子丧康子,练而无衰。子游问于孔子曰:“既服练服,可以除衰乎?”孔子曰:“无衰衣者不以见宾,何以除焉!”

邾人以同母异父之昆弟死,将为之服,因颜克而问礼于孔子。子曰:“继父同居者,则异父昆弟从为之服;不同居,继父且犹不服,况其子乎?”

齐师侵鲁,公叔务人遇人入保,负杖而息。务人泣曰:“使之虽病,任之虽重,君子弗能谋,士弗能死,不可也。我则既言之矣,敢不勉乎?”与其邻嬖童汪锜乘往,犇敌死焉。皆殡。鲁人欲勿殇童汪锜,问于孔子。子曰:“能执干戈以卫社稷,可无殇乎?”

鲁昭公夫人吴孟子卒,不赴于诸侯。孔子既致仕,而往吊焉。适于季氏,季氏不绖,孔子投绖而不拜。子游问曰:“礼与?”孔子曰:“主人未成服,则吊者不绖焉,礼也。”

公父穆伯之丧,敬姜昼哭;文伯之丧,昼夜哭。孔子曰:“季氏之妇,可谓知礼矣!爱而无私,上下有章。”

南宫绦之妻,孔子之兄女,丧其姑,夫子诲之髽,曰:“尔毋从从尔,毋扈扈尔。”盖榛以为笄,长尺,而总八寸。

子张有父之丧,公明仪相焉。问启颡于孔子,孔子曰:“拜而后启颡,颓乎其顺也;启颡而后拜,颀乎其至也。三年之丧,吾从其至者。”

孔子在卫,卫之人有送葬者,而夫子观之,曰:“善哉,为丧乎!足以为法也。小子识之。”子贡问曰:“夫子何善尔也?”曰:“其往也如慕,其返也如疑。”子贡曰:“岂若速返而虞哉?”子曰:“此情之至者也。小子识之!我未之能也。”

卞人有母死而孺子之泣者。孔子曰:“哀则哀矣,而难继也。夫礼、为可传也,为可继也。故哭踊有节,而变除有期。”

孟献子禫,悬而不乐,可御而不处内。子游问于孔子曰:“若是则过礼也?”孔子曰:“献子可谓加于人一等矣。”

鲁人有朝祥而暮歌者,子路笑之。孔子曰:“由!尔责于人终无已夫?三年之丧,亦已久矣。”子路出。孔子曰:“又多乎哉!逾月则其善也。”

子路问于孔子曰:“伤哉,贫也!生而无以供养,死则无以为礼也?”孔子曰:“啜菽饮水,尽其欢心,斯谓之孝。敛手足形,旋葬而无椁,称其财,斯谓之礼,贫何伤乎?”

吴延陵季子聘于上国,适齐。于其返也,其长子死于嬴、博之闲。孔子闻之,曰:“延陵季子、吴之习于礼者也。往而观其葬焉。”其敛以时服而已,其圹揜坎,深不至于泉,其葬无明器之赠。既葬,其封广轮揜坎,其高可肘隐也。既封,则季子左袒,右还其封,且号者三,曰:“骨肉归于土,命也。若魂气则无所不之,无所不之而遂行。”孔子曰:“延陵季子之于礼,其合矣。”

子游问丧之具,孔子曰:“称家之有亡焉。”子游曰:“有亡恶乎齐?”孔子曰:“有也,则无过礼;苟亡矣,则敛手足形。还葬,悬棺而封。人岂有非之者哉?故夫丧亡,与其哀不足而礼有馀,不若礼不足而哀有馀也。祭礼,与其敬不足而礼有馀,不若礼不足而敬有馀也。”

伯高死于卫,赴于孔子。子曰:“吾恶乎哭诸?兄弟、吾哭诸庙;父之友、吾哭诸庙门之外;师、吾哭之寝;朋友、吾哭之寝门之外;所知、吾哭之诸野,今于野则已踈,于寝则已重。夫由赐也而见我,吾哭于赐氏。”遂命子贡为之主,曰:“为尔哭也来者,汝拜之。知伯高而来者,汝勿拜。”既哭,使子张往吊焉。未至,冉求在卫,摄束帛乘马而以将之。孔子闻之,曰:“异哉!徒使我不成礼于伯高者,是冉求也。”

子路有姊之丧,可以除之矣,而弗除。孔子曰:“何不除也?”子路曰:“吾寡兄弟,而弗忍也。”孔子曰:“行道之人皆弗忍。先王制礼,过之者俯而就之,不至者企而望之。”子路闻之,遂除之。

伯鱼之丧母也,期而犹哭。夫子闻之,曰:“谁也?”门人曰:“鲤也。”孔子曰:“嘻!其甚也,非礼也!”伯鱼闻之,遂除之。

卫公使其大夫求婚于季氏。桓子问礼于孔子,子曰:“同姓为宗,有合族之义。故系之以姓而弗别,啜之以食而弗殊。虽百世,婚姻不得通,周道然也。”桓子曰:“鲁卫之先,虽寡兄弟,今已绝远矣。可乎?”孔子曰:“固非礼也。夫上祖祢,以尊尊之;下治子孙,以亲亲之;旁治昆弟,所以敦睦也。此先王不易之教也。”

有若问于孔子曰:“国君之于同姓,如之何?”孔子曰:“皆有宗道焉。故虽国君之尊,犹百世不废其亲,所以崇爱也。虽于族人之亲,而不敢戚君,所以谦也。”

子贡问

子夏问于孔子曰:“居父母之仇如之何?”孔子曰:“寝苫枕干,不仕,弗与共天下也。遇于朝市,不返兵而鬭。”曰:“请问居昆弟之仇如之何?”孔子曰:“仕弗与同国,御国命而使,虽遇之不鬭。”曰:“请问从父、昆弟之仇如之何?”曰:“不为魁,主人能报之,则执兵而陪其后。”

子夏问:“三年之丧既卒哭,金革之事无避,礼与?初有司为之乎?”孔子曰:“夏后氏之丧三年,既殡而致事;殷人既葬而致事;周人既卒哭而致事。《记》曰:君子不夺人之亲,亦不夺故也。”子夏曰:“金革之事无避者,非与?”孔子曰:“吾闻老聃曰:鲁公伯禽、有为为之也。今以三年之丧从利者,吾弗知也。”

子夏问于孔子曰:“《记》云:周公相成王,教之以世子之礼。有诸?”孔子曰:“昔者成王嗣立,幼未能莅阼。周公摄政而治,抗世子之法于伯禽,欲王之知父子、君臣之道,所以善成王也。夫知为子者,然后可以为父;知为人臣者,然后可以为人君;知事人者,然后可以使人。是故抗世子法伯禽,使成王知父子、君臣、长幼之义焉。凡君之于世子,亲则父也,尊则君也。有父之亲,有君之尊,然后兼天下而有之,不可不慎也。行一物而善者,唯世子齿于学之谓也。世子齿于学,则国人观之,曰:‘此将君我,而与我齿让,何也?’曰:‘有父在,则礼然。’然而众知父子之道矣。其二曰:‘此将君我,而与我齿让,何也?’曰:‘有臣在,则礼然。’然而众知君臣之义矣。其三曰:‘此将君我,而与我齿让,何也?’曰:‘长长也,则礼然。’然而众知长幼之节矣。故父在斯为子,君在则为臣。居子与臣之位,所以尊君而亲亲也。在学,学之为父子焉,学之为君臣焉,学之为长幼焉。父子、君臣、长幼之道得,而后国治。语曰:‘乐正司业,父师司成,一有元良,万国以贞。’世子之谓。闻之曰:为人臣者曰:杀其身有益于君,则为之。况于其身以善其君乎?周公优为之。”

子夏问于孔子曰:“居君之母与妻之丧,如之何?”孔子曰:“居处、言语、饮食衎尔,于丧所则称其服而已。”“敢问伯母之丧如之何?”孔子曰:“伯母叔母䟽衰期,而踊不绝地;姑、姊妹之大功,踊绝于地。若知此者,由文矣哉!”

子夏问于夫子曰:“凡丧,小功已上,虞祔练祥之祭,皆沐浴,于三年之丧,子则尽其情矣。”孔子曰:“岂徒祭而已哉!三年之丧,身有疡则浴,首有疮则沐,病则饮酒食肉。毁瘠而为病,君子不为也。毁则死者,君子为之,且祭之沐浴,为齐洁也,非为饰也。”

子夏问于孔子曰:“客至,无所舍,而夫子曰:‘生于我乎馆。’客死,无所殡,夫子曰:‘于我乎殡。’敢问礼与?仁者之心与?”孔子曰:“吾闻诸老聃曰:‘馆人,使若有之,恶有有之而不得殡乎?’夫仁者、制礼者也,故礼者不可不省也。礼不同不异,不丰不杀,称其义以为之宜。故曰:‘我战则克,祭则受福。’盖得其道矣。”

孔子食于季氏。食祭,主人不辞,不食,客不饮,而餐。子夏问曰:“礼与?”孔子曰:“非礼也,从主人也。吾食于少施氏而饱,少施氏食我以礼,吾食祭,作而辞曰:‘䟽食不足祭也。’吾餐,而作辞曰:‘䟽食,不敢以伤吾子之性’。主人不以礼,客不敢尽礼;主人尽礼,则客不敢不尽礼也。”

子夏问曰:“官于大夫,既外于公,而反为之服,礼与?”孔子曰:“管仲遇盗,取二人焉,上之为臣,曰:‘所以游辟者,可人也。’公许。管仲卒,桓公使为之服。官于大夫者为之服,自管仲始也,有君命焉!”

子贡问居父母丧,孔子曰:“敬为上,哀次之,瘠为下,颜色称情,戚容称服。”曰:“请问居兄弟之丧?”孔子曰:“,则存乎书厕矣。”

子贡问于孔子曰:“殷人既定而吊于圹,周人反哭而吊于家,如之何?”孔子曰:“反哭之吊也,丧之至也,反而亡矣,失之矣。于斯为甚,故吊之。死、人卒事也,殷以悫,吾从周。殷人既练之明日而祔于祖,周人既卒哭之明日而祔于祖。祔、祭神之始事也。周以戚,吾从殷。”

子贡问曰:“闻诸晏子,少连大连善居丧,其有异称乎?”孔子曰:“父母之丧,三日不怠,三月不解,期悲哀,三年忧,东夷之子,达于礼者也。”

子游问曰:“诸侯之世子,丧慈母如母,礼与?”孔子曰:“非礼也。古者男子外有傅父,内有慈母,君命所使教子者也。何服之有?昔鲁孝公少丧其母,其慈母良。及其死也,公弗忍,欲丧之,有司曰:‘礼,国君慈母无服。今也君为之服,是逆古之礼而乱国法也。若终行之,则有司将书之,以示后世,无乃不可乎?’公曰:‘古者天子丧慈母,练冠以燕居。’遂练冠以丧慈母。丧慈母如母,始则鲁孝公之为也。”

孔子适卫,遇旧馆人之丧,入而哭之哀。出,使子贡脱骖以赠之。子贡曰:“于所识之丧,不能有所赠。赠于旧馆,不已多乎?”孔子曰:“吾向入哭之,遇一哀而出涕,吾恶夫涕而无以将之。小子行焉。”

子路问于孔子曰:“鲁大夫练而杖,礼与?”孔子曰:“吾不知也。”子路出,谓子贡曰:“吾以为夫子无所不知,夫子亦徒有所不知也?”子贡曰:“子所问何哉?”子路曰:“,?:‘。’”:“止,吾将为子问之。”遂趋而进,曰:“练而杖,礼与?”孔子曰:“非礼也。”子贡出,谓子路曰:“子谓夫子而弗知之乎?夫子徒无所不知也。子问非也。礼,居是邦,则不非其大夫。”

叔孙武叔之母死,既小敛,举尸者出户。武孙从之,出户,乃袒,投其冠而括发。子路叹之。孔子曰:“是礼也。”子路问曰:“将小敛,则变服。今乃出户,而夫子以为知礼,何也?”孔子曰:“汝问非也。君子不举人以质事。”

齐晏桓子卒。平仲粗衰斩,苴绖带,杖,以菅屦,食粥,居傍庐,寝苫枕草。其老曰:“非大夫丧父之礼也。”晏子曰:“唯卿大夫。”曾子以问孔子。孔子曰:“晏平仲可谓能远害矣。不以己之是驳人之非,愻辞以避咎,义也夫!”

季平子卒,将以君之璵璠敛,赠以珠玉。孔子初为中都宰,闻之,历级而救焉,曰:“送而以宝玉,是犹曝尸于中原也。其示民以奸利之端,而有害于死者,安用之?且孝子不顺情以危亲,忠臣不兆奸以陷君。”乃止。

孔子之弟子琴张,与宗友。卫齐豹见宗鲁于公子孟絷,孟絷以为参乘焉。及齐豹将煞孟絷,告宗鲁使行。宗鲁曰:“吾由子而事之,今闻难而逃,是僭子也。子行事乎?吾将死以事周子,而归死于公孟,可也。”齐氏用戈击公孟,宗鲁以背蔽之,断肱,中公孟,宗鲁皆死。琴张闻宗鲁死,将往吊之,孔子曰:“齐豹之盗,孟絷之贼也。汝何吊焉?君不食奸,不受乱,不为利病于回,不以回事人,不盖非义,不犯非礼。汝何吊焉?”琴张乃止。

郕人子蒲卒,哭之呼灭。子游曰:“若哭其野,孔子恶野哭者。”哭者闻之,遂改之。

公父文伯卒,其妻妾皆行哭失声。敬姜戒之曰:“吾闻好外者,士死之;好内者,女死之。今吾子早夭,吾恶其以好内闻也。二三妇人之欲供先祀者,请无瘠色,无挥涕,无拊膺,无哀容,无加服,有降服,从礼而静,是昭吾子也。”孔子闻之,曰:“女智无若妇,男智莫若夫。公文氏之妇,智矣。剖情损礼,欲以明其子为令德也。”

子路与子羔仕于卫,卫有蒯聩之难。孔子在鲁,闻之,曰:“柴也其来,由也死矣。”既而卫使至,曰:“子路死焉。”夫子哭之于中庭。有人吊者,而夫子拜之。已哭,进使者而问故。使者曰:“醢之矣。”遂令左右皆覆醢,曰:“吾何忍食此!”

季桓子死,鲁大夫朝服而吊。子游问于孔子曰:“礼乎?”夫子不荅。他日,又问,夫子曰:“始死则矣羔裘玄冠者,易之而已,汝何疑焉?”

子睾问于孔子曰:“始死之设重也,何为?”孔子曰:“重、主道也。殷主缀重焉,周人彻重焉。”“请问丧朝?”子曰:“丧之朝也,顺死者之孝心,故至于祖考庙而后行。殷朝而后殡于祖,周朝而后遂葬。”

孔子之守狗死。谓子贡曰:“路马死则藏之以帷,狗则藏之以盖。汝往埋之。吾闻弊帷不弃,为埋马也;弊盖不弃,为埋狗也。今吾贫无盖,于其封也,与之席,无使其首陷于土焉。”

公西赤问

公西赤问于孔子曰:“大夫以罪免卒,其葬也,如之何?”孔子曰:“大夫废其事,终身不仕,死则葬之以士礼。老而致事者,死则从其列。”

公仪仲子嫡子死,而立其弟。檀弓谓子服伯子曰:“何居?我未之前闻也。”子服伯子曰:“仲子亦犹行古人之道。昔者文王舍伯邑考而立武王,微子舍其孙腯立其弟衍。”子游以问诸孔子。子曰:“否。周制立孙。”

孔子之母既丧,将合葬焉。曰:“古者不祔葬,为不忍先死者之复见也。《诗》云:‘死则同穴。’自周公已来,祔葬矣。故卫人之祔也,离之,有以闲焉。鲁人之祔也,合之,美夫!吾从鲁。”遂合葬于防。曰:“吾闻之,古者墓而不坟。今丘也,东西南北之人,不可以弗识也。吾见封之若堂者矣,又见若坊者矣,又见若覆夏屋者矣,又见若斧形者矣。吾从斧者焉。”于是封之崇四尺。孔子先反虞,门人后,雨甚至;墓崩,修之。而孔子问焉,曰:“尔来何迟?”对曰:“防墓崩。”孔子不应。三云,孔子泫然而流涕,曰:“吾闻之,古不修墓。”及二十五月而祥,五日而弹琴不成声,十日过禫,而成笙歌。

孔子有母之丧,既练,阳虎吊焉。私于孔子曰:“今季氏将大飨境内之士,子闻诸?”孔子曰:“丘弗闻也。若闻之,虽在衰绖,亦欲与往。”阳虎曰:“子谓不然乎?季氏飨士,不及子也。”阳虎出。曾参问曰:“语之何谓也?”孔子曰:“己则丧服,犹应其言,示所以不非也。”

颜回死,鲁定公吊焉,使人访于孔子。孔子对曰:“凡在封内,皆臣子也。礼:君吊其臣,升自东阶,向尸而哭,其恩赐之施,不有笇也。”

原思言于曾子曰:“夏后氏之送葬也,用明器,示民无知也。殷人用祭器,示民有知也。周人兼而用之,示民疑也。”曾子曰:“其不然矣。夫以明器、鬼器也;祭器、人器也。古之人胡为而死其亲也?”子游问于孔子,曰:“之死而致死乎?不仁,不可为也;之死而致生乎?不智,不可为也。凡为明器者,知丧道矣,备物而不可用也。是故竹不成用而瓦不成膝,琴瑟张而不平,笙竽备而不和,有钟磬而无簨𧇽,其曰明器,神明之也,哀哉!死者而用生者之器,不殆于用殉也?”

子游问于孔子曰:“葬者涂车刍灵,自古有之。然今人或有偶,是无益于丧?”孔子曰:“为刍灵者善矣。为偶者不仁,不殆于用人乎?”

颜渊之丧既祥,颜路馈祥肉于孔子,孔子自出而受之。入,弹琴以散情,而后乃食之。

孔子尝,奉荐而进,其亲也悫,其行也趋趋以数。已祭,子贡问曰:“夫子之言祭也,济济漆漆焉。今夫子之祭,无济济漆漆,何也?”孔子曰:“济济漆漆者,容也,远也;漆漆者,以自反。容以远,若容以自反,夫何神明之及交?必如此,则何济济漆漆之有?反馈乐成,进则燕俎,序其礼乐,备其百官,于是君子致其济济漆漆焉!夫言岂一端而已哉?亦各有所当。”

子路为季氏宰。季氏祭,逮昏而奠,终日不足,继以烛。虽有强力之容,肃敬之心,皆倦怠矣。有司跛倚以临事,其为不敬也大矣。他日祭,子路与焉。室事交于户,堂事当于阶,质明而始行事,晏朝而彻。孔子闻之,曰:“以此观之,孰为由也而不知礼!”

卫庄公之反国,改旧制,变宗庙,易朝市。高子皋问于孔子曰:“周礼绎祭于祊,祊在庙门之西,前朝而后市。今卫君欲其事事一更之,如之何?”孔子曰:“绎之于库门内,祊之于东市,朝于西方,失之矣。”

季桓子将祭,齐三日,而二日钟鼓之音不绝。冉有问于孔子。子曰:“孝子之祭也,散斋七日,慎思其事,三日致斋而一用之,犹恐其不敬也,而二日伐鼓何居焉?”

公父文伯之母,季康子之从祖母。康子往焉,侧门而与之言,内皆不逾阀。文伯祭其祖悼子,康子与焉,进俎而不受,彻俎而不与燕。宗老不具则不绎;绎不尽饫则退。孔子闻之,曰:“男女之别,礼之大经。公父氏之妇,动中德趣,度于礼矣。”

季康子朝服以缟,曾子问于孔子曰:“礼乎?”孔子曰:“诸侯皮弁以告朔,然后服之以视朝,若此礼者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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